望龙城·内城距离“裂解”通牒,最后时限八个时辰,风里的焦糊味更重了,还掺进了另一种气味——恐慌发酵后,带着汗臭、尿骚和血腥的、属于人群濒临崩溃的原始气息。道基殿前的广场上,那面新立的、记录着贡献与规矩的“功绩碑”,此刻孤零零地矗立在晨光中,碑面上代表三百余名在册修士的淡金色光点,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一个个地黯淡、熄灭。
不是阵亡。是逃离。
昨夜至今,已有超过四十名修士——大多是近一个月内才依靠“文明火种”和“筑基破邪糕”勉强踏入修行门槛的新晋者——趁着夜色或换岗间隙,脱下腰牌,扔下刚刚领到、还没焐热的“龙鳞甲”部件或“百沸汤”皮囊,携家带口,或者孤身一人,凭借那点微薄的灵能和对城外黑暗山林盲目的希望,翻越了刚刚修补、防御远未完善的城墙段落,消失在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。
他们带走的,不仅是自己那条或许朝不保夕的性命,更是城内残存人心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支柱上,一块块被生生撬走的砖石。流言在失去秩序约束的黑暗中疯狂滋长、变异:
“东门守夜的刘老四亲眼看见,天快亮时,一道比太阳还亮的红光从西北扫过来,落在昆仑那边,整片天都红了!山都要被烧塌了!”
“潜龙的那些‘天兵’(对潜龙部队的夸张称呼)根本靠不住!他们的楚上校自己都愁眉苦脸,整天躲在那个铁壳子里!”
“道基殿的文老爷子,还有秦队长,从玄微上尊那里回来了,脸白得像鬼!一声不吭!肯定是上尊也没办法了!神仙都不管我们了!”
“投降吧…交出那些会法术的仙师老爷,还有那个什么火种…说不定…真能活命呢?我听说,西边有些部落,投降了克罗人,虽然被拉去挖矿,但…至少一天还有两块黑面饼子…”
“交?交出去我们就能活?那些克罗鬼的话能信?他们是来吃干抹净的!连地皮都要刮走三尺!”
绝望如同瘟疫,在缺乏希望之光照射的角落迅速蔓延、交配,生出名为“疯狂”的变种。最初只是零星的家庭争吵和压抑的哭泣,随后演变成小规模的哄抢——抢的是食修坊外围仓库里还没来得及运走、露天堆放的一筐筐普通菜蔬和粗粮。负责看守仓库的是两个刚满十六岁、脸上稚气未脱的外门弟子,他们举着木棍,声音发抖地呵斥,却被红了眼的流民推搡倒地,菜叶和土薯被疯抢一空。
当第一起真正的暴力冲突在靠近西城墙的临时难民营爆发时,混乱如同被点燃的野火,开始不受控制地席卷内城为数不多还算“有序”的区域。冲突的起因简单到可笑——两户逃难来的家庭,为了争夺一处相对能挡风的窝棚位置。争吵,推搡,然后不知谁先捡起了地上的半截砖头。血,在熹微的晨光中迸溅开来,伴随着女人尖利的哭号和孩童受惊的啼哭。
混乱像投入滚油的水滴,瞬间炸开。更多的人被卷入,旧怨与新仇在死亡的压力下被无限放大。抢夺窝棚,抢夺食物,抢夺一切看起来能增加一丝生存几率的物资,甚至…抢夺他人身上那件更厚实的破衣烂衫。拳头、木棍、石块、断裂的钢筋…凡是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,都被疯狂的人们抓在手里,砸向同样疯狂的人们。
秩序崩坏的速度,远比城墙被克罗炮火摧毁的速度更快,更彻底。刚刚建立月余的、粗糙但有效的“规矩”,在灭顶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面前,脆弱得像阳光下的薄冰。
“砰!”
一声沉闷的、有别于石块碰撞的巨响,在混乱的边缘炸开。
抢红了眼的人群猛地一滞,转头望去。
秦风站在一处半塌的砖房废墟上,身上的“龙鳞甲”沾满尘土和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,雷火长枪倒插在身边。他脸色铁青,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,眼中布满了血丝,但那股属于战修主官的、历经血火淬炼的冰冷煞气,如同实质的寒风,瞬间压过了现场的癫狂。他刚刚一拳砸塌了身边半截残墙,飞溅的砖石让最近几个撕打在一起的人惊叫着散开。
在他身后,是二十余名同样甲胄染血、眼神疲惫却透着狠厉的战修。他们没有结阵,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,手中的长刀、重剑、铁枪上,灵光微弱却稳定地闪烁,如同黑暗中最后几簇不肯熄灭的篝火。
“抢啊,继续。”秦风的声音不高,却像冰冷的铁砂,刮过每个人的耳膜,“看看是你们手里的石头硬,还是克罗人战舰的炮口硬。看看是你们从同伴嘴里抢下的这口馊饭,能帮你们多活几息,还是…能帮你们逃出城外那些正在架设的、能把你们烧成灰的能量栅栏。”
他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疯狂、恐惧、绝望而扭曲的脸,扫过地上头破血流的伤者,扫过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窝棚和散落的、沾着泥污的菜叶。
“我知道你们怕。我也怕。”秦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,那是力竭和心力交瘁的征兆,“怕头上那玩意儿落下来,怕变成灰,怕死得连渣都不剩。怕是对的,不怕是傻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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