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过半。
长沙城北,码头附近的巷子,像是这座城市腐烂的肠子,又黑又深。
青石板路被夜露浸透,湿滑黏腻,踩上去能闻到一股混合着鱼腥、阴沟和死老鼠的恶臭。
风从巷口灌进来,带着江水的寒气,吹在脸上,又冷又湿。
张日山换了一身行头。
粗布短打,千层底布鞋,一顶破毡帽压得极低,将他那张英挺的脸完全藏进了阴影里。
他走得不快,肩膀微微塌着,像个刚下工的码头苦力,脚步声在死寂的巷子里被无限放大。
但他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,却在黑暗中亮得惊人。
只是一眼他就看出了很多。
左侧墙根下,一滩深色的水渍,是刚泼的。
右前方三丈远,一扇窗户的木栓,是新换的。
头顶屋檐上,蹲着一只野猫,正死死盯着他,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。
还有,身后。
一道极轻微的,鞋底蹭过碎石的声响,混在风里,若有若无。
张日山没回头。
他在一个岔路口停下,像是犹豫,随即拐进了左边一条更黑的巷子。
巷子尽头,是一个垃圾堆。
他面不改色地走过去,脚下踩着烂菜叶和碎瓦片,发出“嘎吱”的声响。
然后,他蹲下身,解开裤腿,开始卷裤脚,动作自然得像是真的嫌脏。
身后那道气息,消失了。
张日山没动。
他耐心地卷好一边裤腿,又去卷另一边。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里,映入一豆昏黄的灯火。
巷口拐角,竟支着一个馄饨摊。
这么晚了,还没收摊?
子时过半,江风刮骨。
这种鬼天气,谁还会在这种鬼地方,等一碗吃进嘴里都嫌凉的馄饨?
挑夫打扮的摊主正低着头,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,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口已经看不出本色的铜锅。
动作很慢,很有规律。
像是在等什么人。
不对劲。
佛爷说的没错,长沙有很多特务。
但今天有任务在身上,就先记下。
张日山慢悠悠地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,转身,朝来路走去。
他没有走回主路,而是在经过一个半开的院门时,脚步一错,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。
院子里漆黑一片,霉味扑鼻。
张日山贴在冰冷的墙后,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张日山慢悠悠地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尘。
他转身,朝来路走去。
他没有走回主路,而是在经过一个半开的院门时,脚步一错,身形如一缕青烟,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。
院子里漆黑一片,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。
张日山整个人贴在冰冷的墙后,呼吸、心跳都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一分钟。
两分钟。
巷口那个卖馄饨的挑夫,终于缓缓直起了腰。
他没有看向张日山消失的院门,而是抬手,用那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擦了擦额头的汗。
然后,他挑起担子,不紧不慢地朝巷子深处走去。
木担子发出“吱呀吱呀”的声响,在死寂的巷子里拖出长长的尾音。
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张日山这才从院子里出来,帽檐压得更低,快步穿过几条蜘蛛网般交错的小巷。
他最终停在一家挂着“老王杂货铺”招牌的店前。
招牌歪着,店门紧闭,只有一丝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,像死人眼里最后一点挣扎的光。
张日山没有立刻上前。
他站在街角的阴影里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,目光扫过周围的一切。
斜对面的二楼,一扇窗户亮着灯,有人影在晃动。
接着,窗户被“哗啦”一声推开。
一个穿着汗衫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,手里端着一盆水,“哗”地就泼到了街上。
水花溅在青石板上。
二楼的窗户里,一道粗壮的男人剪影投在油纸上,像一头狂怒的狗熊。
“操你娘的!又输了!把钱拿出来!”
男人的咒骂,如同滚油泼进冷水,瞬间炸开了巷子的死寂。
紧接着,是女人压抑的、带着哭腔的哀求,还有孩子被吓破了胆的尖细哭声。
“没了,真的没了……”
“砰!”
一声沉闷的巨响,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墙上。
女人的哀求戛然而止,只剩下孩子更加凄厉的哭嚎。
随即,那哭嚎也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,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。
一场人间惨剧,就在这薄薄的墙板后上演。
张日山站在街角的阴影里,连眼皮都没动一下。
他那张藏在破毡帽下的脸,没有任何表情,仿佛耳边响起的不是哭喊,只是风声。
在这吃人的世道,这样的嘶吼,每天都在发生。
比它更惨烈,更无声的,也多如牛毛。
张日山依旧耐心地等着。
直到二楼的灯“啪”地熄灭,传来一声声女人的叫喊声,他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