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辆通体漆黑的 SUV,如一头蛰伏在尘土与衰败中的墨色巨兽,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,与这片破败的青禾村格格不入。
当车窗如幕布般缓缓降下,陆川那张脸便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。
他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,镜片在烈日下反射着冰冷而理性的光。
那是一种斯文到极致,却又因这份极致而生出几分危险气息的样貌。
他的目光,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,先是在断墙上那道孤绝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又划过墙下暴怒如雷的沈德昌,最后,落在了那堵残墙上由光影构成的地契影像上。
当他的视线触及那片被刮改的签名时,镜片后的瞳孔,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,仿佛猎鹰在万丈高空锁定了自己的猎物。
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,一闪而逝。
“打扰了,请问一下……” 他推开车门,动作从容不迫,仿佛不是闯入了一场一触即发的纷争,而是来参加一场乡间茶会。
他手中提着一台专业的单反相机,镜头硕大而深黑,像一只洞悉一切的眼。
他掸了掸身上纤尘不染的定制西裤,对着剑拔弩张的众人微微颔首,嘴角噙着一抹温和却又让人看不透深浅的笑意,“我是省社科院‘乡土记忆’非遗调研项目的成员,陆川。听闻青禾村的传统酿造技艺源远流长,特来考察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有着奇特的穿透力,清晰地压过了推土机的轰鸣和人群的嘈杂。
他缓步走向那面投影墙,目光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那份地契影像,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。“这份明代万历年间的田契,保存状态极为罕见,历经四百余年风雨,纸张纤维竟还保留着活性。尤其是……”
他伸出手指,隔空点了点那片刮痕,“能从这残留的笔锋中,辨识出明代女性独有的‘簪花小楷’笔意,这位发现者,当真是了不起。”
他的赞叹,如春风拂面,却让沈玖心头一凛。
她不动声色地按下了投影仪的开关,光束瞬间消失,那面墙又恢复了它斑驳的本来面目。
她警惕地将小巧的设备收回怀中,没有回应陆川那看似友善的示好。
这个男人,太镇定了。
他的出现,本身就是一种异常。
沈玖的目光,悄然落在了陆川那双擦得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上。
鞋底的边缘,沾着一圈湿润的新泥,泥土的颜色与质地,并非村道上被烈日晒得干裂的黄土,而是后山那片麦田里,因昨夜一场微雨而至今仍显湿糯的黑土。
他不是刚刚才进村。
他至少在后山那片能够俯瞰整个祖宅废墟的高地上,潜伏观察了很久。
一个做非遗调研的学者,会像个特工一样隐藏在田野里,用长焦镜头窥探一个家族的内部纷争吗?
沈玖心中瞬间警铃大作,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。
她没有看陆川,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祠堂的方向,声音清冷得仿佛带着山间清晨的雾气:“陆先生既然是来做非遗研究的,不如先去沈家祠堂看看族谱?那上面记载的东西,可比一张地契要多得多。”
她顿了顿,话锋陡然一转,如一根淬了冰的银针,直直刺向沈德昌:“只可惜啊,有些人的名字,还有他们做过的事,早就被人从纸上,也从人心上,一笔一笔地抹掉了。跟这张地契一样,刮得干干净净。”
“你!” 沈德昌本就被沈玖刚才那番话气得心血翻涌,此刻又被她当着外人的面如此讥讽,一张老脸瞬间由猪肝色涨成了茄紫色。
他感觉自己的权威,被这个黄毛丫头和这个来路不明的 “学者” 联手踩在了脚下,碾得粉碎。
“放屁!满口胡言!” 他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,状若疯狂地咆哮起来,“都给我听着!她就是想独吞祖产,拖延时间!别管什么学者,也别管什么法律!今天这地,我沈德昌推定了!给我上!把墙推了!把她给我抓下来!出了任何事,我一个人担着!”
被他这么一吼,几个本已迟疑的宗族壮丁再次被煽动起来,血气上涌。
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,是沈德昌的远房侄子沈大牛,他第一个响应,吐了口唾沫,将手中的铁镐往肩上一扛,恶狠狠地吼道:“三爷说得对!跟一个丫头片子废什么话!拆!”
“拆!”
“拆了她就老实了!”
人群再次骚动,那台黄色的推土机,在司机的操控下,发出了更加震耳欲聋的轰鸣,巨大的铲斗缓缓抬起,对准了沈玖脚下那截断墙!
千钧一发之际!
沈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,反而闪过一抹决绝的亮光。
她的身体动了,如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雨燕,从高高的断墙上一跃而下!
她的动作轻盈而迅捷,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了力道,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,便如一道闪电般冲向了废墟中央,那个被乱石和杂草掩盖了一半的地窖入口!
“都住手!” 她张开双臂,死死护住入口,清喝声响彻全场,“此地之下,极有可能是明代浓香型白酒的酿造遗址!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》第二十一条,一切工程建设,凡涉及地下文物埋藏区的,必须事先报请文物行政部门进行考古调查、勘探!谁敢动一下,就是蓄意破坏国家文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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