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二位,”
李靖终于忍不住开口,声音压得极低。
“如今太原已举义旗,唐王正需你们回去,运筹帷幄,攻城略地,奠定基业。天下反王皆被杨广这昏招吸引至江都,后方空虚,正是用兵良机。你们却……还有闲心在此处喝茶观景?” 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疑惑。
“莫非,那传国玉玺,对唐王当真如此重要?”
李世民闻言,微微一笑,提起紫砂壶,为李靖续上半杯清茶,动作优雅。
“药师兄,玉玺虽好,于我李氏而言,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。”
李元霸嚼着豆子,含糊接道。
“就是,那玩意儿不就是块刻了字的石头?杨广用它发了一堆祸国殃民的诏书,沾满了晦气。咱们要它干嘛?”
李靖更奇:“那二位滞留江都,所为何来?总不会是单纯想看看这‘玉玺会’如何收场吧?此地如今已成绝地,杨林那十条绝户计,连我都能看出几分凶险。”
李世民放下茶壶,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,眼神变得深邃。
“药师兄可知,如今天下盛传‘十三杰’之名?”
李靖点头:“略有耳闻。四明山一战后,宇文成都、裴元庆、雄阔海、伍云召、伍天锡等人武勇之名更炽,被民间并称,虽版本不一,但‘十三杰’之说流传甚广。”
“不错。”
李世民笑容不变,语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计算。
“天下大乱,群雄逐鹿,最终靠的固然是兵多将广、谋略深远,但顶尖的勇武,尤其是凝聚了‘命格’之力的猛将,往往能起到一锤定音、震慑人心的奇效。宇文成都四明山前何等威风?我四弟一人,便可让百万联军胆寒。”
李元霸嗤笑一声,拍了拍手上的豆屑。
“二哥的意思是,咱们来这儿,不是冲着那块破石头,是冲着……那些‘石头’旁边的人?”
“然也。”李世民颔首。
“玉玺不过是死物,象征意义大于实际。但汇聚于此的天下英杰,尤其是那些名列‘十三杰’的当世猛将,却是活生生的、能左右战局的宝贵‘资源’。若能……”
他端起茶杯,轻啜一口,剩下的话隐在氤氲茶气之后。
李靖却是瞬间明白了,眼中精光一闪。
“釜底抽薪,暗度陈仓?趁此机会,摸清这些人的底细、动向,甚至……设法‘请’一些人回太原?”
李元霸咧嘴一笑,露出森白的牙齿。
“也不全是‘请’。有些人,像宇文成都那种跟宇文化及绑死的,或者铁了心跟咱们作对的,留着也是祸害。但有些嘛……比如被瓦岗那摊子烂事弄得不上不下的,或者在其他地方不得志的,咱们唐王府,大门可是敞开的。这可比一块冷冰冰的玉玺,更能‘笼络人心’,对吧,二哥?”
他说得直白,李世民含笑点头,补充道。
“当然,此事需顺势而为,不可强求。首要目的,还是观察。江都此局,牵扯各方,正是看清天下英雄底色、洞察命星动向的绝佳机会。”
他目光与李元霸、李靖分别接触了一下,三人眼神交汇,均想到了李淳风、袁天罡提及的“大劫”与“命星归位”之事。
这些身负命格的猛将,其生死去向,恐怕远不止关乎世俗争霸那么简单。
李靖深吸一口气,缓缓道。
“还有一事,我不明白。宇文化及献此毒计,诱使天下反王入彀,表面看是为杨广、为隋室做最后一搏。但他父子……当真如此‘忠君爱国’?尤其是,他们应该很清楚,即便‘玉玺会’侥幸成功,杀了些反王头目,也难挽狂澜于既倒。此举,更像是在……加速混乱,或者说,在完成某种……仪式?”
李元霸眼神陡然锐利,望向宫城深处,宇文化及府邸的大致方向,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,低声道。
“那老狗身上的‘味道’,越来越让人不舒服了。这次玉玺会,他肯定憋着更大的坏水。我和二哥留下来,也想看看,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。杨林那老王爷拼了命布陷阱,恐怕到最后,是为他人做嫁衣。”
李世民接口,声音冷冽。
“不错。宇文化及所图,恐怕不止是借刀杀人,清除异己。他或许……也想借这场汇聚了天下气运与众多‘命星’的盛会,达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。我们在此,便是要盯死他,若其真有逆天邪举,或许……便是我们出手的时机。”
李靖默然,心中对这对兄弟的胆识与谋算又高看了几分。他们不仅看到了眼前的利益,更察觉到了潜藏的危险,并试图将危机转化为机遇。
这份眼光与定力,非常人能有。
就在这时,楼下街道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。
三人凭窗望去,只见一队约莫百人的队伍正穿过街市,向宫城方向行去。队伍中几人,气宇轩昂,尤其为首一名中年文士,面容清癯,目光沉静,身边跟着数名剽悍护卫,其中一人赤面虬髯,肩扛浑铁棍,正是瓦岗单雄信!另一侧,一名银甲小将牵马步行,虽然低着头,但那股锐气与隐隐的银锤虚影,不是裴元庆又是谁?只是他面色冷峻,与周围人群显得有些疏离。
“瓦岗的人到了。”李靖低语。
“李密倒也胆大,亲自来了。裴元庆竟也出关了?看来还是抵不过玉玺的诱惑,或是李密的命令。”
李元霸目光在裴元庆身上停留片刻,撇撇嘴。
“这小子,心里憋着火呢。估计是冲着我来的。眼神里全是不服,看来四明山那一下,还没把他打服。”
李世民则关注着那为首文士:“那人便是李密?果然气度不凡。瓦岗让他主事,也不知是福是祸。”
正说着,又见另一方向,一队打着“夏”字旗号的队伍出现,为首将领络腮胡,眼如铜铃,煞气腾腾,正是窦建德麾下头号猛将刘黑闼。
紧接着,江淮口音的队伍,杜伏威标志性的草莽豪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……
各路反王的代表,如同汇入大河的溪流,陆续现身江都街头,在朝廷军士“护送”下,前往指定的馆驿安置。
江都城表面的平静下,暗涌已然沸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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