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溪镇的晨雾是带着独特味道的。
它混合着溪边潮湿的水汽,裹挟着镇上李家糕点铺飘来的桂花甜香,还萦绕着后山松针的清苦气息。这雾气湿漉漉地贴着人的皮肤,钻进衣领,留下微凉的触感。
江离蹲在溪畔的青石板上,手中转动着一片刚摘下的嫩绿柳叶,看着乳白色的晨雾如薄纱般缓缓漫过对面的石拱桥,将桥栏上那只缺了角的石狮子笼罩得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,连桥下潺潺的水声都仿佛被这雾气吸走了几分。
江离蹲在溪畔浣药时,水面倒映着他半大的身影,随着水波微微晃动。十三岁的少年已然开始抽条长高,脊背挺得笔直,像一株迎着风的小松树,露在粗布短褂外的胳膊被日头晒成了健康的麦色,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韧劲,唯独指尖因常年接触药草,搓洗揉捻,泛着淡淡的青白色,透着一股子药香。溪水冰凉,浸得他指尖微微发红。
“阿梨哥,今日这么早采药回来了?”
对门李家糕点铺的竹帘“哗啦”一声被掀开,清清抱着个竹篮小跑出来。小姑娘才十岁,身量未足,梳着两个俏皮的双丫髻,鬓角别着朵晒干的野菊,花瓣边缘有些卷曲——那是江离前日特意从后山向阳坡给她摘的。她踮着脚尖,努力把篮子递到江离面前,里面躺着两块刚出炉、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,金黄油亮的糕体上点缀着蜜糖色的桂花,那股子甜香裹着暖烘烘的气息,瞬间就漫了过来,冲淡了周遭的雾气和药草味。
“我爹说,这是新做的,让你尝尝。”清清的声音脆生生的,像溪水里被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相互碰撞发出的轻响。她娘走得早,后娘进门后生了小弟弟,灶上烧火、洗涮、看顾弟弟的活计便都压在她稚嫩的肩上,难得有闲功夫像这样跑出来透口气。
江离接过那两块温热的桂花糕,指尖立刻被烫了一下,他赶紧捏着糕边吹了吹,塞了块进嘴里,软糯香甜混着舌尖的暖意迅速在口中散开。“真甜,”他含糊地说着,把另一块塞回清清手里,“你留着吃。”接着,他从兜里摸索了一下,掏出个东西递给清清——是只用竹篾精巧编成的小蜻蜓,翅膀轻薄得仿佛能振翅欲飞,上面还沾着点清晨凝结的露珠,在熹微晨光里闪着微光。
“昨日上山采药,顺手编的。”他挠了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,看着小丫头眼睛倏地亮起来,像盛满了星星,心里那点莫名的沉郁才松快了些。清清娘走得早,前几年李掌柜续弦后,新媳妇总嫌她碍眼,明里暗里给她气受,江离看在眼里,便常在上山采药时,给她编些小玩意解闷,有时是竹蜻蜓,有时是能扑棱翅膀的木鸟儿。
“谢谢阿离哥。”清清欢喜地把竹蜻蜓小心翼翼放进兜里。
“哦,对了,还有个东西,”江离像是想起什么,转身从脚边的竹篓里又摸索了一阵,摸出个用柔软草绳仔细捆着的小东西,草绳末端还打了个活结,“刚在山涧那边抓的,给你解闷。”
是只巴掌大的小松鼠,毛茸茸的尾巴蓬松地翘着,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,充满了机警和好奇,此刻正抱着一颗小小的松果,啃得正欢,发出细微的“咔嚓”声。清清顿时笑弯了眼,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,轻轻挠了挠松鼠软乎乎的下巴:“阿梨哥,你怎么总能抓到这些?它们都不怕你吗?”
“后山的小家伙们认生,多去几次,熟悉了气味就好了。”江离笑起来时,嘴角会浮出两个浅浅的梨涡,像他小名里的那个“梨”字,带着点干净又暖和的甜意。他爹总说,这梨涡随他娘,可惜他记不清娘的样子了,只模模糊糊知道爹说娘走的那年,后院那棵老梨树落了满院白花,像下了一场无声的雪。
“娘,我要吃糖葫芦!就要吃!”
街边的青石阶上,王家小子正赖在地上扭着身子耍赖,鼻尖挂着串透亮的鼻涕泡,随着他抽气的动作,颤悠悠地晃了晃,眼看就要掉下来。王大娘一手还稳稳攥着刚买的白嫩豆腐,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,脸上却带着掩不住的宠溺,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沾了灰的后背:“你昨日不是刚啃过一串?酸得龇牙咧嘴,小脸都皱成一团,嚷嚷着说这辈子再也不要了。”
“就要就要!就要今日的!”小子猛地扑过去,一把抱住他娘的腿,小脸蹭在粗布裤腿上,把那裤腿拽得皱巴巴一团,“昨日的是山楂的,酸!我今日要蜜饯的!甜的!”他仰着小脸,眼睛里全是执拗的渴望。
“好好好,小祖宗,真拿你没办法。”王大娘被他晃得踉跄了一下,站稳后笑着用指腹点了点他汗津津的额头,“好,买,但不许多吃,听见没?仔细你的牙!”说着便弯腰,手臂一用力,把他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。小子立刻破涕为笑,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,搂着娘的脖子,在她脸颊上响亮地“吧唧”亲了一大口。
两人的身影亲昵地依偎着,渐渐拐过街角,王大娘带着笑意的声音还隐隐约约飘过来:“……慢点闹,娘买的豆腐都要洒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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