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长河犹豫了一下,接了过来,轻声说:“谢谢。”
两人没再说话。车厢外的风声一阵阵,像低低的呼喊。火车穿过一座又一座山,隧道里一黑一亮。刘长河靠着窗睡了会儿,醒来时天已经暗了。车厢灯光昏黄,天花板上结着烟渍。人声小了些,只剩铁轨的“哐当”声,像是某种重复的叹息。
他掏出怀表看了看。那怀表的玻璃早碎了,指针还在走。爷爷生前每天晚上都要看一眼时间,说“该睡了”。他低声念了一遍那句话,心里一紧。
车过了中途站,人又上了一批。车厢里更挤了,有个女人抱着孩子,孩子哭个不停。有人烦躁地骂,女人没回,只是哄着。刘长河想伸手帮忙,却又收回手。他怕惹人嫌。
夜深了,窗外一片黑。偶尔有灯闪过去,照出地上的雪。那光一闪而逝,像在提醒他世界还在动。他忽然想到,如果自己不下车,会不会就一直这么往前开,直到再也看不到柳湾村。
凌晨三点,车停在一个无名的小站。外面没人,只有风。几个男人下去抽烟,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。刘长河也跟着下去。风一吹,他打了个哆嗦。天边一点亮,像黎明的边缘。有人笑着说:“你小子冻坏了吧?到了江城可就暖和了。”
他笑了笑,嘴角僵硬。
车再次启动,窗外渐渐出现城市的影子。高楼、广告牌、路灯,像从雾里长出来的。天快亮时,火车终于慢了下来。广播里播着终点站——江城。
下车时,人群一阵推搡。刘长河差点被挤掉鞋。他背着包,脚步有点慌。站台上全是声音——有人喊人名,有人打电话。风从高楼间钻过来,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。他闻着那味,觉得陌生。
他抬头看那一排排字:江城站。
那一刻,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真的到了一个新地方。不是梦,也不是听来的地方。
出站口有一排招工广告,红纸黑字,贴得满墙。什么“电子厂普工,包吃包住,月薪两千八起”“物流分拣,计件多劳多得”。有人蹲在地上看,也有人直接撕下一角揣兜里。刘长河也凑过去,看了几张,字都认得,可心里却发虚。每一行字都像在说:“来吧,再苦也能活。”
他不确定要去哪。街上车水马龙,汽笛声此起彼伏。人行道上挤满了人,每个人都在赶路。没人认识他,也没人停下。
他背着包,走到路边。风比北方暖,却也有股湿意。阳光从楼缝里照下来,刺得他睁不开眼。
他花十块钱在车站外买了一碗面,面汤油花漂着几圈。老板是个秃头男人,手上戴着塑料手套,动作麻利。
“刚来啊?”
“嗯。”
“哪儿的?”
“柳湾。”
老板想了想,“没听过。外头打工的多,你小心点。”
刘长河点头,把面吃完,汤也喝干。嘴角沾着油,他用袖子一抹。
街对面有一辆中巴车,车头贴着“开发区招工专线”。车门开着,几个年轻人正往上上。有人喊:“走走走,厂里管吃管住,今天面试!”
刘长河犹豫了几秒,抬脚上了车。
车里有一股混着烟味和橡胶的气味。他坐在最后一排,手指抚着口袋里的八百块。那点钱薄得像几张纸,却是他全部的底气。
车开出城区,沿着宽阔的马路往南。路边的树都新种的,树皮还包着塑料。窗外的建筑越来越密,广告牌上的字大得刺眼。
“未来科技产业园”“电子城”“宿舍楼对外出租”。
车停在一处高墙外。墙后是一片厂房,灰白色的铁皮屋顶在阳光下反光。几个保安穿着制服站在门口。人群涌下车,吵吵嚷嚷。有人喊:“身份证!登记!”
刘长河跟在人后,听人说话,却一句都插不上。填表时他手有些抖,名字写得歪。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:“多大?”
“十七。”
“没成年啊。”
刘长河低声说:“过完年就十八。”
那人皱了皱眉,挥手:“行,先登记,宿舍在后面。”
太阳爬高了,空气热得让人出汗。厂房的机器声从远处传来,嗡嗡地响。他忽然想起村里的砖厂,也是这样的声音。只是这里更大、更亮、也更冷。
分宿舍时,领班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,头发扎得紧紧的,口音听不出哪里人。她看着名单喊:“刘长河——”
“在。”
“跟我来。”
她带他进一间宿舍。房间里八张铁架床,床单发白。角落里堆着几个破纸箱,窗户外是厂房的屋顶。
“从明天开始上班,早七点到晚七点,中午休一小时。头一个月试用,工资一千八。”
刘长河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去领工服吧。”
他点头,退到门口。那女人又补了一句:“新来的别乱跑,晚上十点熄灯。”
他“好”了一声,门在他身后关上,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轻响。
屋里已经有人了,几个年轻人躺在床上玩手机,耳机漏着音乐。有人抬头看他一眼,问:“新来的?”
“嗯。”
“哪儿的?”
“北边。”
“北方来的多,都是吃苦的。”那人笑笑,翻身又看手机。
刘长河把包放到床下,坐在床沿。铁床有些晃,他抬头看天花板,上面布满灰尘。窗外传来机器的轰鸣,他心里一点点沉下去。
他掏出怀表看,指针指着四点。光线从窗缝照进来,落在他手背上,亮得发烫。他忽然觉得,这地方和村子一样,也有风,也有灰,只是没人认识他了。
他低声说了一句:“爷,钱我会寄回去的。”
没人应他。只有窗外的风,从铁皮缝里钻进来,带着一丝潮气。
那晚,他睡得浅。半夜醒来时,隔壁有人打呼,有人翻身。窗外传来远处汽车的鸣笛声,像梦里的回音。他看着天花板,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——也许,这就是活着。
他不知道“希望”是什么样,但他知道,明天他要去上班,挣钱。
风又起了,从窗缝里钻进来,吹动床头那张工牌。那张薄薄的塑料片晃了几下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刘长河睁着眼,看着那晃动的影子。
他的手伸出来,轻轻摁住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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