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前世在王府被各方势力窥探、步步惊心的凶险,如今在黎州沈府的日子,风险是小了。
可这无边无际的、近乎死寂的无聊,更让人心头发慌,仿佛被遗忘在一座华美的孤岛。
沈青霓这个身份,就像一株被深埋的根茎。
沈家似乎从未打算将她示于人前,一直将她圈养在这远离京都的黎州别院,未曾对外张扬。
以至于,当这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偶尔被提及,连本族的长辈都会愣上许久。
眼神里满是茫然与陌生:“沈青霓?二房那个……哦,想起来了,还在黎州养着呢?”
这份刻意营造的不存在感,让沈青霓心头疑窦丛生。
沈夫人倒是常来她的小院,嘘寒问暖,无微不至。
绫罗绸缎、珍馐美馔、精巧玩物,流水般送入她的房中。
那份慈爱的热切,几乎要溢出眼眶。
只是……
每一次对视,沈青霓的脊背都会不由自主地窜起一股寒意。
沈夫人看她的眼神,深处藏着一团她无法理解的、近乎疯狂的火焰。
那不是纯粹的母爱,更像是一种病态的专注与执念。
尤其让她感到怪异的是那些玩物。
除了寻常闺阁女儿喜欢的七巧板、九连环、花笺绣谱,中间竟混杂着许多明显属于孩童的物件。
色彩鲜艳的拨浪鼓、绘着简单童趣图案的画本、用银丝缠绕得活灵活现的蛐蛐笼……
每一件都精致非凡,价值不菲。
但送给一个即将及笄的少女?
这其中的突兀与错位感,让沈青霓心底的警铃大作。
“莫非是因为我从小被丢在黎州,她心怀愧疚,如今想将错过的童稚时光一并补偿?”
沈青霓暗自揣测,试图为这怪异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然而,沈夫人眼中那温柔的底色下,难以掩饰的狂热与不易察觉的神经质,让她无法说服自己。
那目光,像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,又像是透过她,在死死盯着别的什么……
令人毛骨悚然。
相较之下,沈父的态度则复杂得多。
他也会来探望,带着作为父亲的关切,询问她的起居饮食。
但那份慈爱背后,总伴随着一种难以忽略的、审慎的、近乎评估的审视。
那眼神,不像在看亲生骨肉,倒像是在打量一件需要重新估价的古玩。
或是一个需要被仔细观察的样本。
沈青霓有时甚至会心惊肉跳地怀疑:难道这位沈老爷,已经察觉眼前这个女儿早已换了芯子?
一日,沈父应酬归来,带着一身酒气踏入她的院落。
他并未过多寒暄,只是深沉地看了她片刻,开口道:“暮春将至,是该请裁缝多添几身新衣裳了。
有空也莫要总困在这院子里,京中闺秀们常办的赏花会、诗社,你也可多去结交结交。”
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属于父亲的命令式口吻。
然而,这话音刚落,沈青霓便敏锐地察觉到,身旁沈夫人搭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,骤然收紧了!
那力道之大,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恐慌,指甲几乎要隔着春衫掐进她的皮肉里。
沈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随即扭曲成一个难看的弧度,眼神死死钉在沈父身上,充满了无声的争执。
沈青霓吃痛,心中惊疑更甚,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地微微蹙眉,强作乖巧地点头应下:“是,父亲,女儿记下了。”
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夫人五指传来的、因压抑而导致的微微颤抖。
这个家,处处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诡异。
而当她终于被允许去拜见那位久居深宅、吃斋念佛的祖母时,这份诡异感,终于攀升到了顶点。
老太太端坐于一张紫檀木罗汉床上,背脊挺直,花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挽成圆髻,插着一根简素的玉簪。
她的面容保养得宜,皱纹不多,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与沈父如出一辙的威严与冷漠。
听到通传,她甚至没有转头正眼瞧人,只是微微侧过脸,用眼角的余光极其冷淡地扫了沈青霓一眼。
那目光,如同腊月屋檐下凝结的冰霜,锐利,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一种深藏的厌憎。
沈青霓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异样,脸上绽开一个最标准、最甜美的笑容。
那是她前世在无数贵妇面前练就的、最讨长辈喜欢的乖巧模样。
她规规矩矩地屈膝福礼,声音清亮悦耳:“祖母日安,孙女小青给您问安。”
老太太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,似乎对这个小孙女如今的模样与表现感到一丝意外。
印象中的她,怯懦畏缩如惊弓之鸟,何曾有这般落落大方、眉眼带笑的样子?
但这丝意外也仅仅是一闪而过,未能融化她眼底的坚冰。
“我安得很,看也看过了,你就回去休息去吧,别来烦扰我清静。”
老太太的声音苍老而平板,毫无温度。
她重新阖上双眼,左手捻动着那串油润的紫檀佛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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