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下疯了。
子时过半,槐花巷里已积了半尺厚的雪,青竹门上的铜环结了一层薄冰,在风里微微晃动,撞在门板上发出细碎的脆响。
阿墨是被敲门声惊醒的。
不是拍,是撞——一下,又一下,沉重得像是什么重物在反复撞击门扉。他裹着棉袄爬起来,揉着眼睛推开厢房门,却见正屋的灯已经亮了。
沈惊棠披着外衣站在堂屋门口,手里端着油灯,火苗被穿堂风吹得东倒西歪,映得她脸上光影摇曳。她没有丝毫睡意,眼神清醒得像一直在等这一刻。
“先生,外头……”
“是萧绝。”沈惊棠平静地说,“去开门。”
阿墨愣住:“可、可您不是说,三不救……”
“去开门。”沈惊棠重复了一遍,语气不容置疑。
阿墨咬咬牙,小跑着穿过天井。门栓抽开的瞬间,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冷风猛地灌进来,吹得他倒退两步。
门外,萧绝半跪在雪地里。
是真的跪——右膝抵着地面,左手死死抠着门框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他全身都在抖,玄色大氅被雪浸透,沉甸甸地往下坠。额发散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,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,只有喉结在剧烈地上下滚动,像是在忍受某种极致的痛楚。
他抬起头时,阿墨看见那双总是冷厉的眼睛里,此刻布满了血丝,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烧——是痛苦,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执拗。
“让……开。”萧绝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。
阿墨下意识地侧身。萧绝撑着门框站起来,踉跄着往里走,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色脚印——他右腿的小腿处,衣袍被撕开一道口子,伤口血肉模糊,血混着雪水,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。
沈惊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她没问他怎么伤的,也没问为什么来。只是转身进了屋,声音从里面飘出来:“阿墨,打热水。再把我药箱里那个黑坛子拿来。”
萧绝跟进去,几乎是摔进椅子里。太师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屋里炭火烧得正旺,暖意扑面而来,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。那种寒意是从五脏六腑渗出来的,像有无数根冰针在血脉里穿梭,最后全部扎向心口那团火——冷热交攻,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。
沈惊棠端着油灯走过来,蹲下身,掀开他腿上的衣袍。
伤口很深,从膝弯一直延伸到小腿肚,边缘参差不齐,像是被什么利器硬生生刮开的。血还在往外渗,混着黑色的污泥,隐约能看见翻卷的皮肉下白森森的骨茬。
“狼夹。”萧绝喘着气,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“城西……废弃的……演武场……”
沈惊棠抬起眼看他:“三更半夜,王爷去那种地方做什么?”
萧绝闭了闭眼,没回答。他总不能说,是因为心口痛得发疯,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熬过去,却不小心踩中了前朝遗留下来的捕兽机关。
那太狼狈了。
沈惊棠也不再问。她从阿墨手里接过热水盆,浸湿软布,开始清洗伤口。动作干脆利落,下手却极稳,避开了主要血管,一点点把污泥和碎屑清理出来。
萧绝疼得浑身绷紧,额角青筋暴起,冷汗一层层往外冒。但他咬紧牙关,一声不吭,只有喉咙里压抑的、沉重的喘息,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。
“忍着。”沈惊棠忽然说,同时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瓷瓶,拔开塞子,将淡绿色的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。
药粉沾血的瞬间,萧绝猛地抽了口气——不是疼,是另一种诡异的感觉。像是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顺着伤口钻进去,迅速蔓延,所过之处,那蚀骨的寒意竟然被一点点压了下去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雷公藤、透骨草,加了一味冰片。”沈惊棠用干净的布条开始包扎,“暂时压制毒性,但撑不过两个时辰。你的春风烬已经入骨,单靠外用药不够。”
她包扎的动作很快,手指翻飞间,一个整齐利落的结就系好了。然后她站起身,从药箱最底层取出针囊。
十二根金针在油灯下泛着幽暗的光。
“上衣脱了。”她说,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雪很大。
萧绝僵了一下。
“或者王爷想穿着衣服施针也行。”沈惊棠捻起最长的那根针,“不过扎错了穴位,轻则半身麻痹三日,重则气血逆流——您自己选。”
沉默在屋子里蔓延。炭火爆出一个火星,噼啪一声。
萧绝深吸一口气,开始解衣带。玄色外袍、深青中衣、最后是雪白的里衣——一件件褪下,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后背。烛光在他紧实的肌肉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,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,最新的几道还泛着嫩红。
那是战场留下的印记。
沈惊棠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道伤疤上停留。她走到他身后,指尖按上他脊椎第三节的位置。
“会疼。”她提前警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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