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夜微光
卯时三刻,晨光未醒,单贻儿却已在板子声中惊起。
那声音沉闷而有节奏,一下下敲击着拂晓的寂静,夹杂着压抑的呜咽。她本不必理会—在这风月场里,惩戒与训导如同每日的胭脂水粉,寻常得让人麻木。但今日不知怎的,那细若游丝的哭声像一根针,直直刺进她心里。
她披上外衫,未施粉黛,循声走向后院。
晨雾弥漫中,一个瘦弱的身躯趴在长凳上,两个粗壮婆子各执一板,正轮番打下。那姑娘咬着唇,唇瓣已渗出血丝,却仍倔强地不肯大声求饶。
“住手!”单贻儿脱口而出,声音清冷如这秋日晨露。
婆子们见是她,动作稍缓,却未停歇。
“贻姑娘,这是妈妈吩咐的。”一个婆子道,“这丫头不肯接客,坏了规矩。”
单贻儿走上前去,看清了那姑娘的脸—不过十五六岁模样,眉眼间还带着乡野的稚气,此刻因疼痛而扭曲,却掩不住那份天生的清秀。
“我说,住手。”单贻儿声音不大,却自有一股威仪。
板子终于停了。
单贻儿解下自己的披风,轻轻盖在姑娘身上,触手处一片滚烫。那姑娘抬起头,眼中满是惊惧与不解,像是从未想过会有人为她停下这场责罚。
“为何不肯接客?”单贻儿轻声问。
姑娘咬着破损的嘴唇,声音微弱却坚定:“爹娘说过,女儿家的身子,只能给将来的夫君。”
这稚气的回答,在这风尘之地显得如此不合时宜,却又如此珍贵。单贻儿心中一颤,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惠兰。姓林,林惠兰。”
惠兰。单贻儿在心中默念这个朴素的名字,像是念着一缕早已遗失在人间的清风。
她扶起惠兰,全然不顾婆子们不赞同的目光。惠兰站立不稳,大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,单贻儿才惊觉这姑娘如此瘦弱,肩胛骨如蝶翼般脆弱。
“我那儿缺个使唤的,跟妈妈说,这丫头我要了。”
这话轻飘飘的,却重如千钧。婆子们面面相觑,终是让开了路。
单贻儿的房间在醉月楼最僻静的西侧,一进门,便有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,与楼里其他地方的浓艳香气截然不同。她将惠兰安置在软榻上,取来药箱,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已与皮肉粘在一起的衣衫。
纵横交错的伤痕显露出来,有些已经结痂,有些仍在渗血。单贻儿的手微微颤抖,取药膏的动作却依然轻柔。
“疼就喊出来。”她说。
惠兰摇摇头,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。
“姑娘为何救我?”惠兰终于轻声问道。
单贻儿手上动作不停:“这地方,救一人未必是福,弃一人也未必是祸。今日我救你,说不定明日你便会恨我。”
惠兰不解:“为何会恨?”
“因为活着,比死了更难。”单贻儿淡淡道,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痛楚。
药上好了,单贻儿又取来一套干净的衣裳递给惠兰:“这是我旧年的衣服,你暂且穿着。”
惠兰接过,眼中已有泪光:“自被卖到这里,再没人对我这般好过。”
“说说你的故事吧。”单贻儿坐到她对面。
惠兰的叙述断断续续,时而哽咽,时而茫然。
她本是邻县农家女,家中虽不富裕,却也温馨和睦。上月十五,她随父母进城赶集,人潮拥挤中与家人走散。正当她惊慌失措时,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出现,说带她去找父母,却将她带进了一条小巷,随后便失去了知觉。
醒来时,已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,同行的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。她们被卖到醉月楼,不过半月光景。
“我家乡有座很高的山,春天时满山都是杜鹃花。”惠兰眼中闪着光,“我娘说,等我出嫁时,要用杜鹃花染红布做嫁衣。”
单贻儿静静听着,心中某个角落悄然松动。这样的故事,她听过太多,可每一次,仍会心痛。
午后的醉月楼格外安静,姑娘们大多还在睡梦中。单贻儿正为惠兰梳理打结的头发,门外响起了脚步声。
“贻姑娘,妈妈请您过去一趟。”小丫鬟在门外道。
单贻儿点点头,对惠兰轻声道:“你且歇着,我去去就回。”
老鸨胡三娘的房间在醉月楼最好的位置,宽敞明亮,满室奢华。胡三娘年轻时也是名动一时的花魁,如今虽年华老去,风韵犹存,只是那双精明的眼睛里,再找不到半点当年的风情。
“贻儿啊,坐。”胡三娘亲热地拉着她的手,“听说你今早救了那个倔丫头?”
单贻儿浅浅一笑:“正想跟妈妈商量这事。我看那丫头性子烈,硬逼着接客,只怕会闹出人命来。不如让她跟了我,做个贴身丫鬟,也好过白白折了一个人。”
胡三娘眯着眼打量她:“贻儿,你近来倒是客源不断,有几个贵客对你尤其上心。按理说,配个贴身丫鬟也是应当的。只是这惠兰,模样周正,若是好生调教,将来未必不能成气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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