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板上的那张大网,像是深渊的剖面图,让巡视组的临时办公室里空气都沉重了几分。
钟喻用红笔圈出的那个九位数投资额,如同一块巨石,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那个所谓的“党性教育基地”,就是魏正国为自己树立的最华丽、也最虚伪的纪念碑。
林峰的目光从那惊人的数字上移开,他知道,直接去查这个项目,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。魏正国一定会把账目做得天衣无缝,所有的程序都无懈可击。
“老钟,书记让我们把蛇头引出来,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蛇头,可它盘踞在自己的老巢里,我们根本近不了身。”林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声音里带着一丝焦灼。
钟喻却放下了笔,指着白板上那些被忽略的角落,那里记录着安平下辖其他区县的一些零散信息。“蛇不止一个头,它还有会咬人的毒牙。贺建军是其中最锋利的一颗,但绝不是唯一的一颗。”
他看向林峰:“一个地方的政治生态烂了,根子在上面,但病症会体现在每一根枝叶上。我们暂时撬不动主根,就先把这些烂掉的枝叶一根根掰下来。掰得多了,主根自然就松动了。”
这个思路,让林峰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。
不再聚焦于德昌县,也不再死磕那些被严防死守的市级项目。巡视组的工作重心,迅速转向了对安平市下辖各个区县的全面摸排,目标直指那些在官方报告中语焉不详,却在民间留有传闻的“小事”。
很快,一条新的线索浮出水面。
德昌县,又是德昌县。除了纺织厂改制的黑幕,三年前,当地一家名为“华泰”的化工厂曾发生过一起规模不小的爆炸事故。然而,当时媒体的报道和官方的通报都极为简短,称“事故得到有效控制,无重大人员伤亡,未造成环境污染”,事件很快便被其他新闻淹没。
无重大人员伤亡?这句官场套话,在经历过种种掩饰的林峰和钟喻听来,格外刺耳。
“越是轻描淡写,越是藏着鬼。”钟喻一针见血。
林峰立刻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。他没惊动省厅,而是联系上一位在省公安学院进修时认识的同学,对方正好在德昌县当地的派出所工作。一个电话过去,没有提巡视组,只说是帮朋友打听个旧事。
电话那头的同学起初还有些含糊,但在林峰旁敲侧击地暗示自己“正在省里跟个大项目”后,对方的态度立刻变得热络起来。半天后,一份名单通过加密邮件发了过来,上面记录着当年那起事故后,几个被列为“重点稳控对象”的家庭住址。
拿到地址,林峰和钟喻没有丝毫耽搁。两人脱下干部夹克,换上最普通的便服,脸上甚至刻意带上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倦容。他们没开车,而是坐着长途客车,以“环保组织志愿者,回访化工污染受害者”的名义,颠簸着进入了事故发生地——德昌县的南岗村。
村子离县城很远,路况极差,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品味道。村里的房子大多破旧,与安平市区那光鲜亮丽的“城市客厅”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。
按照地址,他们找到了一个低矮的农家院落。院门虚掩着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,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。
“阿姨,您好。”林峰走上前,声音放得很轻,“我们是环保组织的志愿者,想来了解一下几年前化工厂爆炸的事情,对大家生活还有没有影响。”
老妇人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麻木,她摆了摆手:“没什么影响,都过去了,政府都处理好了。”
又是这套标准答案。
林峰没有再追问,只是看到老人干裂的嘴唇,便转身从包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,拧开盖子递了过去:“阿姨,天热,喝口水吧。”
这个简单的动作,似乎触动了老妇人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。她迟疑地接过水,却没有喝。
钟喻则注意到院子里晾晒的衣服中,有一件明显是年轻男性的T恤,虽然洗得发白,但叠得整整齐齐。
“阿姨,家里就您一个人吗?”钟喻随口问道。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老妇人情绪的闸门。她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,浑浊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。
“我还有个儿子……”她哽咽着,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,“三年前,就在那个厂里……没了……”
林峰的心猛地一沉。
老妇人终于崩溃了,压抑了三年的痛苦和委屈,在两个陌生的年轻人面前彻底决堤。她哭着讲述了那天地动山摇的爆炸,讲述了她是如何疯了一样冲到工厂门口,却只看到一片火海和被拦在外面的家属。
“他们骗人!报纸上说没人死!我儿子呢?我活生生的儿子呢!”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,哭得撕心裂肺,“后来,县里来人了,领头的就是那个贺书记。他不让我们闹,不让我们去上访,说我们这是给政府添乱,给安平抹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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