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的标题看似寻常,论述的也似乎是文艺界的某个理论问题。但里面的几个关键词,以及那隐含的、上纲上线的批判语调,像一根冰冷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入了陈启的脑海深处。
普通人看到,或许只会觉得是又一篇枯燥的理论文章,一扫而过。但对于陈启这样熟知原时空历史走向,且对政治风向有着野兽般直觉的人来说,这篇文章,不啻于一声惊雷!
它来了!
虽然形式不同,表述有异,但那种熟悉的、带着毁灭气息的论战逻辑和帽子雏形,已经初现端倪!
陈启的心脏猛地一沉,刚才酒宴上的暖意瞬间消散殆尽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他强迫自己又仔细读了一遍,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确认一个可怕的预言。
没错,就是它!风暴的第一只报丧女妖,已经发出了尖利的啼声!
他猛地站起身,也顾不上是否会失态,拿着那份报纸,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,径直朝着王复胜的办公室快步走去。他的脸色凝重,步伐又快又急,引得走廊里遇到的下属纷纷侧目,但看到他难看的脸色,都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招呼。
“砰、砰、砰!”陈启敲响了王复胜办公室的门,力度有些失控。
“进来。”里面传来王复胜略带疑惑的声音。
陈启推门而入,反手将门关紧。
王复胜正坐在办公桌后喝茶醒酒,看到陈启去而复返,而且脸色如此严肃,不由得放下茶杯,坐直了身体:“启子,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他很少在陈启脸上看到如此外露的紧张情绪。
陈启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快步走到办公桌前,将那份报纸摊开,手指用力点在那篇文章上,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:
“王叔,您看看这篇文章!”
王复胜被陈启前所未有的凝重态度所感染,收敛了脸上的随意,接过报纸,扶了扶老花镜,就着窗外透进来的秋日阳光,一字一句地研读起来。
起初,他的眉头微微蹙起,似乎觉得这只是又一篇常见的理论争论。但很快,随着阅读的深入,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。嘴唇不自觉地抿紧,拿着报纸的手指微微用力,指节有些泛白。他读得很慢,遇到某些关键的句子,甚至停顿下来,反复咀嚼。
一连读了两遍,王复胜才缓缓抬起头,将报纸放在桌上,摘下眼镜,用力揉了揉眉心。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寂,只有墙上挂钟“滴答、滴答”地走着,每一秒都敲在人的心坎上。
“启子……”王复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,他重新戴上眼镜,看向陈启,目光复杂,“你看出了什么?”
他的反应,证实了陈启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。王复胜这位经历过战争年代、又在和平时期的官场沉浮多年的老干部,其政治嗅觉绝非寻常。
“王叔,”陈启深吸一口气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,但话语里的分量却丝毫不减,“这篇文章……看似在讨论文艺,但其内核,是斗争的逻辑。它在重新定义‘香花’和‘毒草’,而且标准……很模糊,很危险。上面的一句话,就能决定一部作品、一个人、甚至一个群体的生死。”
他顿了顿,观察着王复胜的反应,继续道:“这不像是对具体问题的批评,更像是一种……信号的释放。一种运动式的、上纲上线的批判风气,可能要来了。”
王复胜沉默着,脸色愈发凝重。他拿起桌上的烟盒,抽出一支点燃,深深地吸了一口,烟雾缭绕中,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。
对于“斗争”,他太熟悉了。年轻的时候,提着脑袋干革命,对敌斗争是你死我活。进城之后,内部也从未缺少过各种形式和程度的斗争,清理队伍,整顿思想……他亲身经历过,也指挥过。那些年,虽然目标明确,但过程同样残酷,多少熟悉的面孔在一次次的运动中倒下,再也未能起来。
只是,近些年来,随着地位稳固,年龄增长,他更多的是想着如何抓好生产,稳定局面,让轧钢厂这台大机器平稳运行。他习惯了在规则内运作,习惯了相对温和的官场生态。他不想再折腾了,也折腾不起了。安逸,或者说,一种可控的、按部就班的状态,是他这个年纪和位置的人最渴望的。
然而,陈启手指下的这篇文章,像一把冰冷的凿子,敲碎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。
“你说得对……”王复胜吐出一口烟圈,声音低沉,“这味道……不对劲。不是就事论事,是要掀起风浪啊。”
他靠在椅背上,眼神有些放空,似乎在回忆什么,又像是在评估即将到来的风险。“这些年,大家的日子刚安稳些,厂里的生产也走上了正轨……这要是再来一次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,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。
“树欲静而风不止。”陈启轻声接了一句,“王叔,我们得早做准备。”
“准备?怎么准备?”王复胜苦笑一声,“这种风,一旦刮起来,就不是我们能控制方向和力度的。到时候,谁能独善其身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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