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日什刹海的渔获,经由食堂大师傅们的手,化作了一碗碗奶白色的鱼汤,着实让轧钢厂的工人们改善了一回伙食。虽然每人只能分到一碗汤,但在眼下这光景,已是难得的油腥。这让陈启在食堂后勤和不少工人老师傅口中的风评,又悄无声息地拔高了一截。
更重要的是,他平日里那看似不起眼、却总能比旁人多出一点点的稳定表现,以及这次颇为亮眼的鲜鱼供应,这些细微却持续的闪光点,终究引起了厂里某些实权人物的注意。
这天刚上班没多久,陈启正埋头整理着今天要下乡的采购单,计算着路线和可能换到的物资。王科长从外面回来,经过他桌前时,脚步顿了顿,左右看了一眼,压低声音道:“小陈,手头的事先放一放,跟我来一趟。”
陈启抬头,见王科长面色虽如常,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同于往日的郑重,心下微动,但没多问,利落地放下单据便起身跟上。
王科长没回自己办公室,而是领着陈启朝着厂办大楼更深处的领导办公室区域走去。这一片的走廊更安静,铺着半旧的地毯。
在一间挂着“副厂长办公室”牌子的红漆木门前,王科长停下脚步,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和袖口,又侧头低声对陈启快速嘱咐了一句:“待会儿机灵点,李副厂长问什么,照实说就行,别紧张,但也别多话。李厂长是看重实际能力的人,对肯干、能干的下属一向很照顾。”
李副厂长?李怀德?陈启心中了然。这位可是红星轧钢厂真正的实权派人物之一,主管后勤、福利、采购、基建等一摊子油水丰厚又关系全厂职工生计的部门。据说此人手腕灵活,路子很广,虽有些争议,但确实有能力,在厂里是跺跺脚地面也要抖三抖的角色,而且对手下有本事、能给他办成事的人,确实颇为大方、不吝提拔。他怎么会突然要见自己这么一个刚转正的小采购员?
心里念头飞转,将王科长的提点记在心里,面上却依旧沉稳,陈启点了点头:“明白,科长,谢谢您提点。”
王科长见他这般镇定,眼里闪过一丝赞赏,这才抬手,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。
“请进。”里面传出一个略显低沉、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气场的男声。
王科长推门而入,陈启略落后半步,紧随其后。
办公室比想象中更宽敞些,光线明亮。地面铺着深色的木质地板,擦得锃亮。一套厚实的棕色皮质沙发摆在靠墙的位置,一张宽大厚重的暗红色办公桌居于中央,后面是一排装满文件的玻璃书柜。办公桌后,坐着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出头、正当盛年的中年男子。
男子梳着整齐乌黑的分头,脸盘微圆,面色红润,显得保养得宜。身上穿着笔挺的深蓝色毛料中山装,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,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银光闪闪的上海牌手表。他正拿着一份文件凝神看着,眉头微蹙,听到动静,才抬起了头,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了过来,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味道。
这便是分管后勤的副厂长,李怀德。
“李厂长,”王科长微微躬身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,恭敬地介绍,“这就是我们采购科前几天刚提前转正的办事员,陈启。小陈,这位就是李厂长。”
李怀德放下文件,身体放松地往后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,目光落在陈启身上,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,脸上露出一丝看不出深浅的温和笑容:“哦?这就是老王你经常提起的那个年轻能干的小陈?不错,挺精神的小伙子。坐吧。”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两张靠背椅。
“谢谢李厂长。”陈启依言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,腰杆自然挺直,目光平视,双手放在膝上,姿态恭敬却不显谄媚怯场。
王科长则略显拘谨地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,半个屁股沾着边,身体微微前倾。
李怀德手指轻轻敲着光滑的桌面,目光依旧停留在陈启身上,开门见山地问道:“小陈同志,我听老王说,你工作表现很突出啊。特别是最近,大家都在叫苦完不成任务的时候,你好像总能想到点办法?昨天食堂那批鱼,也是你想办法弄来的?”
他的语气很随意,像是拉家常,但那双眼睛却透着精明,显然不是在闲聊。
陈启心知这是考较也是机会,态度谦逊地回答道:“李厂长您过奖了。突出谈不上,就是科长和老师傅们教得好,我年轻,腿脚勤快些,多跑几个地方,多磨磨嘴皮子。现在外面确实困难,大家都一样辛苦。我能完成的那些,也是运气好,碰巧遇到老乡或者社员家里有点富余,人家愿意换给咱们厂。就像昨天的鱼,是我休息日去什刹海碰运气钓的,自己吃不完,就想着送到食堂,也算给厂里尽份心。”
他这番话,把功劳归功于领导、师父和运气,点明外部困难,强调自己只是勤快和尽心意,滴水不漏。
李怀德听着,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几分,点了点头:“嗯,不骄不躁,很好。现在这形势,能认识到困难,还能主动想办法克服困难,这就是好同志。腿脚勤快是优点,但光靠勤快可不行,还得有点门路和脑子。老王,”他转向王科长,“你们科捡到个宝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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