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的丧事终于办完了。
灵棚撤去,院里的桌椅板凳也都还给了各家,只有门框上那张刺眼的白色挽联,以及陈启臂上尚未摘去的黑纱,还残留着几分悲戚的痕迹。
几天下来,陈启整个人瘦了一圈,眼眶深陷,但眼神却不再是刚醒来时的空洞茫然。灵泉水持续滋养着他的身体,驱散疲惫,也让他的思维越发清晰敏锐。他安静地处理着各项杂事,在几位老邻居和厂里工会干部的帮衬下,将父母的遗物一一整理。
这天下午,孙姨特意请了假,带着陈启去了红星轧钢厂。
厂区大门高耸,红砖墙上刷着白色的标语,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和一板一眼的生产通知。穿着各色工装的工人们步履匆匆,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,空气中弥漫着金属、煤烟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,庞大而忙碌的工业气息扑面而来。
陈启默默看着这一切,这就是父母工作、乃至牺牲的地方。
孙姨轻车熟路,领着他先去了厂办大楼的财务科。
接待他们的是个戴着深度眼镜的老会计,表情严肃,手指飞快地拨弄着算盘珠子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他核对了好几张单据,又让陈启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按了手印,这才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。
“陈大山和李秀兰同志的抚恤金,一共一千零六十元整。另外,这是厂里工会补助的三十斤全国粮票,五尺布票,还有三张工业券。点一点,收好。”老会计的声音平板无波,将信封和票据从桌面上推过来。
一千零六十元,在这个人均年收入不过百元的年代,是一笔巨款,更是两条鲜活生命换来的最后价值。陈启的手指碰到那厚厚的信封,心里没有喜悦,只有沉甸甸的酸涩。他默默将钱和票证收进内侧口袋,低声道:“谢谢。”
老会计抬了下眼皮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叹了口气,摆摆手:“节哀。”
接下来是重头戏——工作安排。
孙姨带着他穿过喧闹的厂区,来到一栋相对安静些的二层小楼前,门牌上写着“采购科”。
“采购科的王科长,以前是你爸的战友,一起参加过厂里的技术比武,关系不错。”孙姨低声快速交代着,“你顶替你妈的岗位进来,按理说是该去车间或者仓库,但那边太累,你年纪小又刚经过事,我跟王科长好说歹说,才同意把你暂时安排到采购科当个办事员,先跟着老师傅跑跑腿,学学东西,轻省些。”
陈启心下明了,这绝对是孙姨走了人情,费了大力气的。采购科在这年头是实打实的好部门,虽然眼下物资匮乏,采购工作困难重重,但毕竟不用下一线干重体力活,接触面广,灵活性也大。对他而言,再合适不过。
采购科办公室里烟雾缭绕,混合着茶叶和纸张的味道。几张旧办公桌拼在一起,上面堆满了各种报表、单据。几个工作人员正埋头写着什么,或拿着电话急切地沟通着。
孙姨直接敲开了里间科长办公室的门。
王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,身材微胖,穿着蓝色的中山装,脸色有些疲惫,但眼神很亮。他看到孙姨,立刻站起身,露出笑容:“孙主任来了?快请进。”目光落到陈启身上时,笑容敛去,带上了一丝沉重和温和,“这就是老陈家的孩子?叫陈启是吧?唉,你爸妈的事……太可惜了。节哀顺变。”
“王科长好。”陈启恭敬地问好。
“坐,坐”,王科长示意他们坐下,叹了口气,“老陈两口子,都是好样的,是咱们厂的英雄!你放心,到了我这里,肯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。”
孙姨接过话头:“老王,启子我就交给你了。孩子老实,刚来啥也不懂,你多费心,找个稳当的老师傅带带他。”
“没问题,孙主任你放心。”王科长拍着胸脯,随即看向陈启,语气变得正式了些,“陈启同志,根据厂党委和工会的决定,你顶替母亲李秀兰同志的岗位,入职我们红星轧钢厂采购科,岗位是采购员(学徒)。学徒期工资每月十八块五,转正后按12级办事员标准二十三块,粮食定量按照干部标准,每月二十八斤。有没有问题?”
“没有,谢谢组织安排,谢谢王科长。”陈启立刻表态。
“好。”王科长显然很满意他的态度,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,“老周,你来一下。”
不一会儿,一个五十岁上下、头发花白、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、嘴角微微下撇、看起来有些严肃古板的老师傅走了进来。“科长,你找我?”
“老周,这是新来的学徒工,陈启。陈启,这是周继明周师傅,咱们科里的老采购了,经验丰富,以后你就跟着他。”王科长介绍道。
周师傅上下打量了陈启几眼,只是淡淡点了点头:“嗯。跟我来吧。”
陈启能感觉到对方的不情愿,但还是恭敬地喊了一声:“周师傅,以后麻烦您了。”
孙姨又叮嘱了陈启几句,让他好好干,有事就去街道办或者家里找她,这才和王科长告辞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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