寿春,学宫,飞雪初停。
青瓦上的积雪映着初晴的晨光,王豹引着荀彧、阿丑穿过广场后,讲经堂中传来清越之声。
阿丑不识春秋,不明所以,但王豹和荀彧一听便知,堂内所辩正是《春秋》有载‘赵盾弑其君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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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说:晋灵公幼年即位,成年后昏庸残暴,晋国上下怨声载道。其时晋国执政大臣赵盾,权倾朝野,但推行改革,既是能臣,又是权臣。
晋灵公猜忌赵盾,曾使刺客暗杀,刺客见赵盾勤于国事,不忍下手,触槐自杀;后晋灵公又设宴伏杀赵盾,其被卫士所救,故被迫逃亡。
只是尚未逃出境,其族弟晋国将领赵穿,袭杀晋灵公,赵盾闻讯后返回,拥立晋成公即位,继续执政。
但《春秋》绝口不提赵穿,反写下五字‘赵盾弑其君’!
《左传》云:子为正卿,亡不越境,反不讨贼,非子而谁?
《公羊》云:尔为仁为义,人弑尔君,而复国不讨贼,此非弑君而何?
而这一段,左传、公羊是同一观点,都聚焦于赵盾回国不诛杀弑君者,所以《春秋》写赵盾弑君。
如果非要说二者区别的话,左传之言,更像是带着潜台词的推定式结案:你是执政大臣(知道王宫的守卫位置、换防时间),逃亡却滞留在境内(可能参与谋划),返回却不讨贼(包庇逆贼),故推定赵盾“知情”或“默许”,甚至可能“参与谋划”,该负全责。
而公羊之言,就是近乎直白的道德审判了:有人杀了你君主,你回来不杀此人,和你亲手弑君有什么区别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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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见王豹引着荀彧与阿丑入内,蔡邕微微颔首,而顾雍、陈登等人亦拱手见礼。
王豹带着荀彧于旁落座,静听众人议论。
但见陈登起身肃然:“学生以为,此非责其弑君,乃责其执政失度。身为正卿,纵君暴虐而不能谏;出奔未竟,闻弑即返而不讨贼。此即《春秋》大义,乃示在其位必谋其政。”
虞翻振衣起身:“元龙此言差矣,君虽不君,臣不可不臣,《春秋》书,乃示天理也。”
顾雍从容执礼:仲翔此言差矣。臣子当守国法,而非愚忠。灵公伏甲杀臣,已失君道。盾之过,犹在法度不明,既归当诛赵穿,以正国法。
陆骏摇头起身:“学生以为,赵氏世为晋卿,弑君者虽穿,然举族不诛逆贼,是为共犯。故《春秋》不罪赵穿,而罪赵盾,乃示宗子之责也。”
王豹闻言心中暗笑:要咱说,这就是孔夫子强行推崇愚忠那套,贬低赵盾,只怕真没你们想得多。
紧接着他转头看向荀彧,见其若有所思,不由扬起嘴角:“文若可有高见?”
荀彧沉吟片刻,反看向王豹意味深长道:“彧以为赵盾不守臣节,故言‘弑’。其大义乃示:若权臣可因君昏而免责,则天下皆乱臣矣。”
王豹闻言一挑眉,心说:这是点咱?咱区区六百石,你哪只眼睛看到咱是权臣了,这话你该留着和阿瞒说去,咱且整套一千八百年后的理论来唬唬你。
于是他微微一笑道:“文若所言有理,若书‘赵穿弑’,则后世权臣皆可推爪牙行凶而自脱。然文若以为盾若讨贼,可免责乎?”
荀彧皱眉道:“盾若无心弑君,自无不可;若遣爪牙以带罪,则不可免。”
王豹微扬嘴角:“史官如何知其无心?故某以为直书‘盾弑’,春秋大义乃示权责一体。”
众人闻言纷纷露出疑惑之色,显然都没听过这词汇,虽说能猜到一二,但却不解其中深意,故荀彧不解道:“何谓权责一体?”
堂上蔡邕也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。
但见王豹笑道:“即掌权者负全局之责,盾为执政权臣,故君弑乃盾之过也。然文若当知‘齐无知弑其君诸儿’之典,昔齐襄公独揽大权,专横暴政,公孙无知弑之,圣人不书‘襄公’,反书‘诸儿’,以示君不君则非君之理。故孰权孰责,臣失不可免,君昏亦不可免。”
说罢,他稍微一顿,笑视众人,拔高格局道:“是故君持九鼎不容昏,臣执百务勿能失,民守其家安可乱?《易》曰:‘履霜坚冰至’正是此理。春秋大义非独责权臣,亦或昏君,乃诫天下人慎独之理。”
众人纷纷咀嚼,若有所思,连堂上大儒也是轻轻一捋长须。
荀彧闻言先是颔首,随后忽而失笑,拱手道:“君侯无愧天子钦点茂才,彧受教了,然彧闻康成先生新注‘三省吾身’曰:学而不行非知也,更闻此言乃君侯少时所论,君侯既知慎独二字,当勉励之。”
堂上大儒闻言,微微一笑,看向荀彧的眼神满是赞赏之色。
王豹当即语塞,心中骂骂咧咧:这王佐之才到咱这,是不是坏掉了,怎么一直阴阳我?以我之矛,攻我之盾,我能怎么办?
不过,一想到将来自有典韦去折腾他,王豹当即扬起嘴角,拱手笑道:“今得文若金玉良言,豹当奉若圭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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