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和五年正月初三,晨霜凛冽。
管宁的驴蹄踏过结着薄冰的田垄,箕乡垄间冬麦蒙着霜衣,在晨光中泛出铁青色。
他这小毛驴一路晃晃悠悠,是昨夜才到箕乡,原本离县城最近的是武备乡,但他知道王豹是出任县令不过半旬。
故此,便绕了路,先来看看王豹曾经治下是何景象。
昨夜进了乡亭,新任啬夫尚未到,是赵三老和新任游缴驷勋,接到李牍的快马来报,负责接待的,在驿站住了一夜,品尝到了箕乡新特产流油的咸鸭蛋。
他本是拒绝,坚持朴素作风,但听闻当地黔首家家户户都吃的上,乃王豹教他们做的,于是浅尝一口,配上浓稠的黍粥,丝毫不吹,当真胜过洛阳珍馐。
又听闻王豹在箕乡种种利农举措,故此,今日清晨,便骑上小毛驴踏上了田间小道。
放眼望去,田垄上虽然还堆着雪,却有新绿破雪而出,点缀着几分生机。
这青州麦苗在正月间提前返青,足以罕见到称之为祥瑞!
这全都归功于田埂间纵横的沟渠,‘坎儿井’地下水系统在寒冬稳定输水,一是维持住了地表深层的温度,二是充足水分赐予了冬小麦返青的生机。
管宁昨夜听赵三老说过,这些沟渠就是王豹上任后带乡勇们开凿的,此刻,沟渠覆着薄冰,但冰下隐约可见活水流动,宛如银龙蜿蜒田间。
农人们都知道今日合该开闸,纷纷凿冰取水,蒸汽在冷空中凝成白雾。
仍零星散布田间的陶罐,因为冬日,不再腥臭扑鼻,罐口结着冰凌,内里冻结着虫尸,等待春风解冻后,再度诱敌。
凛冬之期,鸭群已经瘦了好几圈,不如八月时的肥壮,被圈入田埂旁,茅草铺就的避风鸭舍。
有老者已经早起,清扫着鸭粪,与草灰混合堆成小山。
管宁好奇询问,老者借说话之际,往手上哈气,使劲搓手,笑道:“回禀县丞君,这是王君教的,开春后这是上等肥料,保管今年增产哩!”
他们对话间,偶尔有胆大的鸭子偷跑出鸭舍,踱步雪地,啄食田埂缝隙中冻僵的蝗虫卵块,急的老者慌忙追赶。
看得管宁会心一笑,心中忽然涌出一句:‘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’。
再往前走,就是几个新乡亭,这里是乡勇们去年新盖的村落,此时已是人丁兴旺,炊烟袅袅,有新来的降卒家属,亦安置有周边几乡的流民。
他们初到时还有些惶恐,但如今已渐渐安定,妇人忙着煮食,老者们则三三两两在檐下修整农具,言语间已带着几分乡音相融的熟稔。
都是原先挨过饥馑之苦,如今分得薄田,眼中总算有了盼头。
不远处,一座新建的外舍传来朗朗童声。
赵三老手持竹简,在孩子们中间缓步穿行。这些孩童年龄参差,有的尚在总角之年,有的已能诵读半篇《急就章》。他们端坐在蒲席上,摇头晃脑,稚嫩的声音却格外认真。
正当管宁含额点头间,更远方的营帐中却传来震天杀声,却是驷勋带领乡勇操练。
听得管宁眉头直皱,这箕乡的景象,哪有半分如王豹口中大灾的模样!然放眼望去,家家户户中竟无青壮。
正巧一队乡勇扛着锋利的农具,巡逻而过,为首的汉子正要盘查管宁,见其腰间铜印,知此乃县丞君,于是叉手见礼。
管宁皱眉诘问:“尔等见官府信物,何不解兵?”
为首汉子一愣,转头呵斥乡勇收起农具,却有一瘦高汉子嘴里小声嘀咕:“政令说的明白,力田者可免礼啊……”
管宁听的真切,偏偏人家手持的就是农具,无可辩驳,于是反在心中狠狠记上一笔——《春秋》讥世卿擅兵!农夫成群持械,与坏礼乱法的私兵有何不同?
这时,忽闻前方新建驿站外传来争执声。
“贫道犯了何事?尔等何故将贫道羁押于此?”
“道长见谅,王县君有钧令,凡遇天师、方士过道,未得县君首肯,不得随意离开驿站,吾等已派人奏报县城,还请道长宽住两日。”
管宁闻声一勒缰绳,小毛驴慢悠悠地向驿站踱去。
驿站门前,几个乡勇正拦住一位道人。那道人身披杏黄道袍,手持黄老传教符印,此刻正气得胡须直颤。
道人甩动拂尘:荒谬!贫道云游十余年未闻此等禁令,况贫道符传、信印一应齐全,不过是入境布道!尔等县君何敢阻拦?
为首的乡勇抱拳行礼,态度恭敬却寸步不让:“道长见谅,俺也是奉命行事,待县君下令放行后,道长可自去县城问王县君。”
虽说方士骗财之事偶有耳闻,但刚才乡勇说凡遇,便无问缘由将人羁押,这是何道理?
于是他出言问道:此人犯了何事?
为首的乡勇巡声而视,但见其腰间明晃晃的铜印,知是巡乡的县丞,于是恭敬拱手:“回县丞君,道长未犯事。”
那道人见状当即看向管宁拱手道:“贫道不过是云游至此,彼等无缘无故便将贫道带至驿站,不许离去,请县丞君做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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