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,上柳亭,亭舍,东厢房。
王豹与包扎好的张黥对坐,桌案上还放着那盘未完的棋局。
张黥见王豹闭目迟迟不语,终于按捺不住说道:“王君可是信不过某?”
王豹闻言,这才睁眼,目光如炬,将一本赋簿扔于棋盘之上:“这是你干的吧?”
张黥瞳孔猛然一缩:“王君,何出此言?”
王豹嘴角微微上扬:“若你所说,昔年黥面,因与张氏婢私通;今日被张氏扣下亦是因此女,若当真的话,那我倒是还敬你三分,毕竟是不负琴心,比那些趋利附势之徒强得多。”
张黥脸色微白:“王君此话何意?我所言皆是实话。”
王豹随意抓起一颗棋子,扔在棋盘上:“张黥!张氏已将你当做弃子,此事张圭知,吾亦知,偏你还蒙在鼓里!如今外面张家欺民的流言四起,我让阿黍四处打听田契的下落,就是要告诉张圭老儿,别以为本亭不敢召集百姓联名上书,识相的就大家各退一步。”
说罢王豹猛一拍桌案上的赋簿:“从自熹平四年至光和四年,张氏短短六年强占上柳亭田地百亩有余,还不知占了其他亭多少!你以为张圭老儿不知,刮掉一个王老丈,本亭就找不到赵老丈、孙老丈了?”
张黥再次变色,有些磕磕绊绊:“这……这是赵亭父干的,这与下走何干?”
王豹冷冷一笑:“还在巧言令色!本亭问尔,若是明日我趁张家庄客外出狩猎,率乡勇冲入张家庄院,却搜不到尔说的罪证,本亭固然要受私闯民宅的罪责,但是阿丑、周亢他们能放过尔吗!这不是把你当弃子是什么?”
张黥闻言脸色煞白,却沉默不语。
王豹叹了口气:“我且问你,你与那张家婢女之事是真是假?”
张黥惨淡一笑:“事已至此,王君何必再多此一问。”
王豹笑道:“那看来此事到并非虚言,阿黥,我能给你指条明路,但你得先告诉我,张家让你来这亭舍,许诺了你什么?”
张黥沉默良久说道:“唉,我与阿兰自幼相识,十四岁那年冬天,阿兰的父亲把她卖于张家,阿兰雪中赠帕,今尚记忆犹新……”
他顿了顿:“那时张家势力并不大,熹平四年,我与阿兰的事被张家发现,将我送县黥面罚为城旦。熹平六年,张氏张敏升任为北海贼曹,他突然遣人找到我,说只要我答应帮张家在亭舍做眼线,就许我半月见一次阿兰。”
王豹敲着桌案,心中暗忖:从熹平六年起,张家开始扩张势力,这个时间点恰好与洛阳那边收集的情报吻合,那中常侍张让就是那时升任小黄门,遍布亲朋、安插眼线于各州郡,为他搜刮民脂民膏,看来张家头顶就是这头庞然大物啊!
如果是这样,那光凭咱豹可斗不过,得找个盟友啊。
秦氏……秦周明面上是王甫一派,光和二年王甫垮台,秦周居然未受牵连,只是从济南相调任回北海,应该是换了后台。
自光和二年,秦周开始在乡、县一级,启用北海党人,如荐孔礼之流为官,连老儒生都受过秦周的恩惠,明通宦官暗资党人,就是不知道这秦氏头上,现在是谁?不过——
管他是谁,秦家这等两面派,是个不错的盟友!
至于孙家在这箕乡势力最浅薄,光和元年才进入箕乡,但是有兵……而且孙观兄弟,据史料记载初为泰山贼寇,徐州陶谦得势时助陶谦,刘备得势时助刘备,吕布得势又助吕布,最后降曹!
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啊,只要断了他孙观和张氏的利益往来,化敌为友,轻而易举,可这利益究竟是什么呢?是什么才能让这泰山小鬼,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‘安营扎寨’?但绝不是单单为了白大目手里的那几匹马。
不过——这其中利益必是这三大豪强齐聚箕乡的原因,既然明查不了,咱就换个法查,这张黥不就是最佳的人选吗!
想到这,王豹缓缓直起身来,白衫广袖在烛火中投下巍然身影。他目光如古井无波,却让张黥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。
王豹的声音沉静似水,却字字千钧:“《孝经》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岂可轻贱,汝为张氏黥面,大丈夫,当以命相搏而全孝道。然今君为‘琴’故,认贼作父,视为不孝;既为朝廷办差,却暗通豪强,视为不忠;今吾等弟兄为救你,险些与豪强搏命,而汝!竟欲以苦肉之计,诱我等入套,视为不义!”
张黥浑身一震,俯首跪地,双目通红:“王君,某甘愿领死。”
王豹见状广袖一拂,转身背对他:“求死?汝这黥面,到了黄泉有何颜面见父母?今张氏鱼肉乡里,已失仁德。何不随本亭正本清源,还上柳亭朗朗乾坤。他日功成,便让你亲手活剐张家臧获,再许你琴心,如何?”
张黥听到张家臧获时,猛然抬头,脸上的狼头再次露出凶悍之色:“明公!黥愿效死!”
背对张黥的王豹,听到‘明公’二字,心中雪亮——这声称呼比任何赌咒发誓都珍贵,那是将性命与尊严都交托出来的乱世契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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