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柳亭,亭舍。
暮色浸透东厢房窗棂,油灯在案几上投下摇晃的影子。王豹桌案上放满了摊开的《赋簿》,手中还不断摩挲着一份,瞳孔猛然一缩。
心中暗忖:我说怎么会这么巧,刚合计拿捏张氏占田的把柄,就有人送上门来。
这些全都新刮的痕迹,居然在老子眼皮子地下动手脚,那少年的鞭痕分明是给老子下的战书啊。
好个阳谋,前番老子才用妇孺“道德绑架”阿丑,转头就给老子来了一手“老弱”,逼我入局,不得不查,又无从查起,学的可真快啊!
他目光扫过房中这些“王某集团”的核心,赵亭父、陈黍、李牍和郑薪坐在末座,大气都不敢喘,这亭舍小吏也就张黥未露惧色,坐在前座的四个猎户则无不愤懑。
韩飞来回踱步,脚下的铜铃叮铛乱响。
周亢性子最急,反手拔出腰间短刀,刀尖将案几划出木屑:“这恶毒的臧获!还管什么证据,某这便去割了那张家臧获的耳朵下酒!”
吕峥阴恻恻叫好道:“好!某与你同去,也剁他两根脚指。”
阿丑却一把攥住周亢手腕:“你们当张家庄户是麦秸扎的?张家院墙后藏着十张漆弩,去年射穿三个逃债佃户的膝盖——你要当第四个?韩飞,给我坐好了,莫扰王君定计!”
众人一静,目光齐齐转向王豹。
王豹指节在竹简上压出一道白痕,半晌才松开,声音沙哑:“阿黍,王老丈爷孙二人的伙食安顿好了么。”
陈黍闻言如蒙大赦,匆匆一揖:“王君,后院的床褥饭食皆备,下走再去给添些炭火!”
周亢瞪圆眼睛:“这五月的大热天,你添甚炭火?”
陈黍的表情比哭还难看:“下走……下走失言,王君勿怪……”
王豹微微眯眼,四个猎户不仅是任侠心性,从孙氏庄园回来这几日,吃住行都和他们在一起,不是他们,反观这些个亭卒……
胖子第一个排除,大字都不识几个,这几天整天抱着律令,背不出一句话。
何安不仅精通律令,而且八面玲珑……但应该不是他,他已经出门几日未归,没有时间动手脚。
他看向陈黍,那厮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,于是王豹笑道:“阿黍,你心乱了,张氏有这么可怕吗?你忘了你吹牛时,说张家婢女穿什么样的帕腹,你都知道?来拿一卷《汉律》去读读,镇定一下。”
王豹随手抓起一卷《赋簿》递向他,阿黍闻言便露出苦笑:“王君,我哪还有心情读《汉律》啊,您还是给胖子吧。倒不是怕张家,是这借贷契约也太吓人,乡中三老、啬夫在不到场,就敢署名田地抵押借贷契约中的“任者”,更何况篡假为赐,这等勾当,怕不是县丞君那般人物才敢伸手……您还是吩咐我一些跑腿的活吧。”
张黥不屑一笑:“你这兔崽子,就是让张家给吓的。”
阿黍登时来了脾气:“是是是,偏你不怕!别忘了你脸上那印!”
张黥目露凶光:“兔崽子,你找死是不是?”
王豹猛得一拍桌子:“够了!都什么时候了,还在这耍贫嘴。”
阿黎识字!但连第一反应却是不想看竹简,可能真不知道《赋簿》被刮之事,况这厮还在这耍贫嘴,且白天我们都在外面,他也在外打探消息。
张黥,这几天王豹和阿黍打听过,他因得罪张家被黥面贬为城旦,后赦免的刑徒充吏,既有仇,那可能性不大。
接着他看向郑薪和赵亭父,赵亭父年事已高,故白天留守亭舍,郑薪白天到几个亭采买材料,晚上则是编藤甲和制作弓弩。
最后他的目光,定格在了亭父赵延身上:“赵亭父!东厢房里的文书,你最熟悉不过——”
说话间他将手中的《赋簿》扔于地面:“这新鲜的刮痕哪来的?”
赵延闻言战战兢兢,上前捡起竹简,看了一眼竹简上的刮痕扑通跪倒在地:“王君,下走……下走不知。”
王豹嘴角微微上扬:“哦,不知?——亭父赵延,看守亭舍不力,使本亭重要文书受损,着你自即日起,于后院闭门反省,没有本亭许可,不得外出。”
“诺。”
王豹眼瞅着赵亭父佝偻着身体离去,余光却见阿黍偷偷扇了自己一嘴巴,不由发笑:“你这杀才,为何自己掌嘴?”
阿黍赔笑道:“早知王君手中是被刮的《赋簿》,我便接下了。”
王豹哈哈大笑:“哈哈,好你个阿黍,你想去后院躲清闲,可本亭偏离不了你,明日还有桩大事要你去操办,你先回西房歇着吧。”
阿黍喜忧半掺拱手告退:“诺!”
王豹接着看向剩下的三个亭卒:“你们也回去歇着吧,郑薪这几天你制甲也辛苦了,今夜不用制了,早些休息。”
三人起身拱手:“诺!”
待几人离开后,王豹向四个猎户正色道:“王老丈之事,正如阿黍所述,凶险万分,但诸君觉得这只是王老丈一家之事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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