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,武英殿。
腊月的寒气在殿外盘旋,殿内却因炭火与凝重的气氛而显得格外闷热。案头堆积的西南军报,每一份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,压在监国朱常沅与几位重臣的心头。李定国在曲靖强行整军、厉行征粮的艰难,吴三桂在建昌磨刀霍霍的紧迫,透过那些字迹潦草的急报,化作了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。
“……粮秣仅支三月,饷银严重不足,新附者心怀异志,土司们首鼠两端。”镇粤公李元胤放下最后一份密报,声音干涩,“晋王纵有擎天之勇,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吴逆开春必至,届时内外交攻,滇省……危矣。”
户部尚书严起恒长叹一声,面有愧色:“朝廷府库,罗掘俱穷。江南正税,支应本地防务、百官俸禄及对湖广和江淮前线的接济已极为吃力。前番许诺晋王之援助,第二批尚在途中,第三批……实难筹措。杯水车薪,无济大事。”
殿内陷入一片沉寂。对千里之外的云南困局,鞭长莫及之感,从未如此刻般强烈。
朱常沅的目光,缓缓从西南军报上移开,落在了御案另一侧那份来自靖安司、用特殊火漆封缄的密折上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指尖拂过那坚硬的封皮,然后将其拿起,轻轻拆开。
里面没有冗长的奏报,只有一张素笺,上面是沐涵清秀而冷静的字迹,列着几行简短的数字,以及一批货殖清单。数字是关于第三次大规模出海贸易的初步净利核算,货单则列明了换回的关键物资。
朱常沅将素笺轻轻推到御案中央,让李元胤、严起恒、凌义渠都能看清。
“八十五万两……至九十五万两现银?”李元胤倒吸一口凉气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“另有硫磺八千斤,硝石一万五千斤,精铜三万斤,暹罗稻米两万石,波斯良马二百匹,犀角、象牙、胡椒等货殖折银不下二十万两……”严起恒逐行看去,手指微微发颤。身为户部尚书,他太清楚这笔横财对于眼下捉襟见肘的朝廷意味着什么。
凌义渠也震惊不已:“此番海贸,竟有如此厚利?”
“此乃将士用命,海商冒险,郑卿统筹,沐卿及靖安司诸位同仁苦心经营之功。”朱常沅的声音平静地响起,打破了因巨额数字带来的震撼沉默,“然此非天降横财,实乃我大明眼下,唯一一笔可快速调动、且能办大事的活钱、活物。”
他站起身,绕过御案,走到那幅巨大的、标注着各方势力态势的舆图前,手指先重重落在云南的位置,然后缓缓向东移动,划过贵州、广西,最终停在广东。
“滇省危殆,亟需外援。朝廷正税无力,但这笔钱可以。”朱常沅转过身,目光锐利如刀,“广西提督封益,广东提督张月。此二人,光复两广要地后,朝廷亲自简拔任命的方面大将。彼等麾下兵马,乃朝廷经制之师,非昔日丁魁楚、陈邦傅等私兵可比。”
李元胤立刻明白了朱常沅的意图,眼中露出振奋之色,但随即又浮现忧虑:“监国是想调动两广兵马入滇?封益、张月确为朝廷任命,然其部成军直到现在,粮饷多赖地方筹措,远征千里,人地生疏,恐有畏难之心。且两广复杂,亦需兵力镇守……”
“正因其为朝廷新任,根基未深,更需朝廷支持,亦更盼建功立业,以固其位。”朱常沅打断道,语气斩钉截铁,“无饷不聚兵,无利不早起。昔日朝廷限于财力,对其粮饷时有拖欠,彼等虽奉命,难免力不从心。今日,孤便用这笔海贸之利,足其饷,丰其械,明其赏,令其能为朝廷效死力!”
他走回案前,手指点着那份货单:“即日起,从这笔海利中拨出——现银四十万两。其中,十五万两,并硫磺三千斤、硝石五千斤、精铜一万斤,拨付广西提督封益。令其精选麾下堪战兵马一万二千人,备足粮草,克日西进,经广南府入滇,听候晋王李定国节度,协防滇东南,并警戒广西边境。”
“另拨十五万两,并硫磺三千斤、硝石五千斤、精铜一万斤,拨付广东提督张月。令其同样选练精兵一万二千人,以援滇为名,进至广西梧州、浔州一线,一则作为封益部后援,震慑地方;二则防备粤东海寇及境内不轨。”
“剩余十万两现银,及暹罗米一万石、部分犀角象牙等贵重之物,由朝廷特使携往两广,用于沿途开设粮台、补贴民夫、犒赏有功,及抚恤征战伤亡。波斯马匹,优先补充两广骑侦。”
朱常沅的部署清晰果断。他不再试图去“收买”或“说服”那些半独立的军阀,而是直接用朝廷的财力,去武装和调动自己名义上能够指挥的、任命的方面大将。这笔巨款,将用来支付开拔费、作战津贴、犒赏和抚恤,用来补充急需的火药和金属原料,用来购买粮草稳定军心。目标明确:让封益、张月这两把朝廷新铸的刀,能够斩得出去,斩向云南的方向。
严起恒飞快地心算着,迟疑道:“监国,四十万两现银,加上这些军资,价值已逾五十万两。几乎占了此次海利大半。是否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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