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天色未明,一层薄雾,依旧眷恋着凤栖村的屋舍田野。
然而,村塾那扇平日里紧闭的院门,却在晨曦微露时,便被悄然打开。李夫子身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直裰,神色肃穆,与老村长低声交谈了几句。
不多时,几个被特意嘱咐过的村民,便分头行动,脚步匆匆地没入尚显昏暗的村巷之中。
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,虽未大肆声张,却也在特定的圈子里泛起了涟漪。被邀请的人心中,都带着几分了然与沉重——塾舍失窃、鬼影幢幢、赵四横死,这一连串扑朔迷离的事件,今日怕是要有个说法了。
辰时刚过,阳光驱散了最后一丝雾气,明晃晃地照进村塾的院子。平日里书声琅琅的学堂,今日气氛却格外凝滞。
李夫子端坐于讲台之后,老村长坐在一旁,手里攥着旱烟杆,却并未点燃。下方,稀稀落落坐着些被请来的村民代表,以及面色惊疑不定的学子们,周文斌也在其中,紧张地搓着手。
而场中最引人注目的,却是站在讲台一侧,身形挺直,面容尚带稚嫩,眼神却异常沉静的——张子麟。
看门人王老五,也被叫了来,他缩在人群,靠后的角落,低垂着头,双手拢在袖中,看不清表情,但那微微佝偻的背脊,和偶尔无意识抽搐一下的嘴角,透露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安。
李夫子环视众人,清了清嗓子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今日请诸位前来,乃是为了近日村中接连发生的怪事。鬼神之说,沸沸扬扬,闹得人心惶惶。然,子不语怪力乱神。真相,往往藏于人心之内,而非幽冥之外。”他目光转向张子麟,“子麟,你将你所察所知,当着诸位乡亲的面,分说清楚。”
所有的目光,瞬间聚焦在张子麟身上。有好奇,有怀疑,也有如周文斌般的鼓励。
张子麟深吸一口气,向前一步,对着李夫子和老村长躬身一礼,然后转向众人。他没有急于开口,而是先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,小心摊开在讲台空置的一角——里面正是那几缕,从赵四鞋底,取得的青黑色苔藓。
“诸位乡亲,”他的声音清朗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,却又有着超乎年龄的镇定,“今日,我们便来将这‘鬼影’与‘冤魂’的面具,一层层剥开。”
第一层,破‘鬼影’。
“那夜,李二狗于塾舍窗外,所见披发鬼影,听闻凄厉呜咽,村中遂传林家书生冤魂作祟。”张子麟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王老五身上,“然,学生当夜曾冒险前往查探,在那鬼影显现的窗台外侧,发现了绝非鬼魂,所能留下的痕迹——新鲜的灰尘擦蹭,以及几缕粗布丝线!”
他举起另一小块布,上面粘着那微小的纤维:“鬼魂无形,何须倚靠窗台?鬼魂无质,何来衣物丝线?那夜所谓鬼影,不过是有心之人,身披袍服,散开头发,立于窗外,故作凄声,装神弄鬼,意图制造恐慌,掩盖其不可告人之目的!”
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,不少人脸上露出恍然,与愤怒交织的神情。
第二层,破‘死亡现场’。
张子麟拿起那包青苔:“赵四死于塾舍后林,状若惊惧,村中皆言其冲撞鬼魂,遭了报应。然,学生查验其尸身,虽无搏斗重伤,却在其鞋底缝隙之中,发现了此物——唯有村东小河边,湿润石滩才特有的湿滑青苔!”
他声音提高,目光锐利:“而塾舍后林,地势干燥,绝无此物!这证明,赵四身死之地,并非那片树林,而是村东河边!他是死后被人移尸至此!试问,鬼魂索命,何须多此一举?搬运尸体?这分明是有人杀人之后,意图借‘鬼魂索命’之说,来掩盖罪行,混淆视听!”
这一下,连老村长都坐直了身体,浑浊的眼睛里,射出震惊的光芒。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,许多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,瞟向角落里的王老五。
王老五的头垂得更低,拢在袖中的手,似乎抖得更厉害了。
第三层,破‘盗窃案’与串联动机。
张子麟走到那张紫檀木案几前,指向那道浅浅的拖痕:“古砚失窃,现场门窗紧闭,看似密室。但这拖痕方向诡异,非重物拖动所致。且,能如此熟悉塾舍内外环境,制造鬼影,移尸嫁祸者,必是能自由出入塾舍,且对村中地形,了如指掌的内部之人!”
他猛地转身,目光如炬,直射王老五:“王老五!你身为塾舍看门人,声称夜间无异,古砚却在你眼皮底下,不翼而飞!你嗜赌成性,债台高筑,却在古砚失窃后不久,便突然还上赌债!赵四与你本是赌友,案发前后,你二人行踪诡秘!那夜鬼影现身,你便在附近!赵四死后,你听闻流言,指向村东,便迫不及待于深夜前往河边,疯狂践踏泥地,企图销毁痕迹!这些,你作何解释?!”
一连串的质问,如同重锤,一下下敲在王老五的心上,也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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