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节的江南小镇,空气里永远拧得出水。青石板路湿滑黏腻,屋檐下垂挂着细密的雨帘,淅淅沥沥,没完没了,下得人心里都快要发了霉。
林夕就在这样一个沉闷的午后,第三次看见了那把红纸伞。
它就斜斜倚在镇口那座年久失修的石桥栏杆上,像一团凝固的、不合时宜的火,烧在氤氲的青灰色雨雾里。伞面是那种极鲜艳、极正的红,油纸绷得紧实,竹骨嶙峋,伞柄光滑得像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。桥下河水浑浊湍急,哗哗流淌,四下无人。
第一次看见,是两天前。林夕放学跑过石桥,雨正大,瞥见那抹红,心里嘀咕谁这么大意,伞落了。他没停步。
第二次,是昨天。雨小了些,那把红伞仍原封不动地待在老地方,红得刺眼。林夕放缓了脚步,多看了两眼。伞是好伞,不像被丢弃的破烂。但他心里莫名有点发毛,想起奶奶说过,路边的东西,别瞎捡。他甩甩头,跑开了。
今天是第三次。
雨几乎停了,只剩牛毛般的雨丝。那把伞还在。仿佛它就该在那里,等了很久很久。
林夕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。他围着那伞慢慢踱了半圈。
真是把好伞。镇上买不到这么好的手艺。就这么扔了,太可惜。他最近正缺把结实点的伞,上学路上老淋成落汤鸡。
奶奶的叮嘱在脑子里响了一下,又迅速被这念头压了下去。一次是偶然,两次是巧合,这都第三次了,还没人来找,分明就是不要了。捡把无主的伞,能有什么事?自己吓自己。
他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,像是给自己打气,又飞快地左右瞄了一眼。
空荡荡的石桥,只有水流声。
他伸出手,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竹柄,猛地一把握住,抓起来转身就走,脚步越来越快,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,心口怦怦直跳,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。
那伞握在手里,分量比想象中沉。竹骨坚硬,红纸伞面微微晃动,像一只巨大的、振翅欲飞的红蝶。
他没直接回家,而是在镇子里多绕了两圈,做贼似的,直到确认绝对没人注意到他,才闪身钻进自家那条窄巷。
奶奶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上拣豆子,老花镜滑到鼻尖。她抬起头,目光掠过林夕,以及他手里那把崭新的红纸伞,浑浊的眼睛顿了一下。
“哪儿来的伞?”老人的声音干涩,带着一种天然的警惕。
“……同学借的。”林夕喉咙发紧,把伞往身后藏了藏,不敢看奶奶的眼睛,低头快步钻回自己屋里,把伞小心翼翼塞到了床铺最底下。
奶奶没再问,只是拣豆子的动作慢了下来,眉头拧着,望着门外又开始渐渐沥沥下大的雨,叹了口气,极轻地嘟囔了一句:“这雨,怎么就没个停的时候……”
夜里,林夕做了个梦。
梦里也在下雨,很大的雨,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。他一个人站在那座石桥上,四周雾气弥漫。桥那头,模模糊糊站着个人影,很高,很瘦,穿着深色的长衫,看不清脸,手里好像也撑着把伞,伞的颜色很深,也许是黑色,也许是墨绿。
那人影似乎在看他,又似乎只是望着桥下的河水。
林夕想走过去,脚却像钉在原地。他想开口问那是谁,喉咙却发不出声音。
只有雨声,无边无际的雨声。
还有一股极淡极淡的、若有若无的气味——像是陈年的墨汁,又混合了受潮的旧书页和某种陌生的、冰冷的香料。
他猛地惊醒,心跳如鼓,窗外雨还在下,刷刷地轻响。屋里黑得浓稠,一切轮廓模糊。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底。
那把红纸伞,好端端地躺在那里。
他松了口气,却又觉得那股梦里的冷香,好像还在鼻尖萦绕了一瞬,挥之不去。
第二天,林夕醒来时头有些沉,像是没睡好。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抽出了那把伞。新伞不用,放着岂不是更怪?他这么告诉自己。
撑着红纸伞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,确实引人注目。邻居张婶提着菜篮路过,笑着打趣:“小夕,好漂亮的伞,对象送的?”
林夕脸一热,支吾着应付过去。
一整天,他都觉得有些心神不宁。上课老走神,总觉得窗外有人影晃过,仔细看却又没有。放学时雨停了,他收起伞,走着走着,忽然觉得背后发凉,猛地回头。
身后只有放学的学生和匆匆归家的路人,一切如常。
是他多心了吗?
他把伞重新塞回床底,决定明天不带了。
可是,从那天起,怪事就开始了。
先是东西莫名其妙地移位。昨晚明明放在桌上的钢笔,早上发现滚到了墙角。接着是夜里总能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,窸窸窣窣,像是有谁在堂屋里踱步,凝神去听,又消失了。问奶奶,奶奶总是摇头,说人老了,耳朵背,没听见。但林夕注意到,奶奶的脸色越来越差,眼神里的忧虑越来越重。
家里那股梦里的冷香,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,越来越清晰。尤其是在他的房间里,在床铺周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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