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途飞行令人疲惫。从波士顿到上海,再转机到西南省会城市,最后是长达六七个小时的盘山公路汽车旅程。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都市的玻璃幕墙,逐渐变为丘陵地带绵延的绿色,最后是深入西南腹地的险峻山峦和深切河谷。空气变得潮湿而清新,带着泥土、植物和淡淡雾气的味道,与波士顿干燥的学术空气截然不同。
同行的除了助手小李,还有一位来自省考古研究所的副研究员,姓王,四十多岁,微胖,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话不多,但对当地情况很熟悉,主要负责协调和地方上的关系。王研究员看起来有些疲惫,似乎对这类配合国际学者的差事习以为常,甚至略带敷衍。另外就是两名临时雇佣的攀岩保障员,都是沉默寡言的本地汉子,皮肤黝黑,手脚麻利,自我介绍时只说了姓张和姓杨,便不再多言。
小李很兴奋,一路上不停地拍照,对着窗外的奇峰异石、瀑布深涧啧啧称奇。教授您看!那片山像不像一尊睡佛?哇,这桥真高!底下河水是绿色的!年轻人的活力与窗外充满野性的风景相得益彰。
王副研究员则大多时间在闭目养神,或者用手机看着新闻,对窗外的景色兴趣寥寥。
林远靠着车窗,看着外面掠过的层层梯田、依山而建的吊脚楼、穿着色彩鲜艳民族服饰的行人,内心却无法像小李那样轻松。越接近目的地,那种混合着期待和不安的预感就越发强烈。父亲日记里的片段不时闪过脑海,与眼前的景物奇异地交织在一起。
抵达悬棺所在县城的招待所时,已是深夜。县城很小,只有几条街道,灯火稀疏,四周被漆黑的山影环抱。招待所条件简陋,但还算干净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。
负责接应的当地老向导早已等在门口。他叫老周,看起来六十多岁年纪,身材瘦小,却显得十分精干,皮肤是长年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,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,尤其是一双眼睛,异常明亮,透着一股山民特有的机警和沧桑感,像山里的老鹰。
林教授是吧?一路辛苦咯。老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,握手却很有力,掌心粗糙得像砂纸,房间安排好了,先休息。明天一早,我带你们进山。
麻烦您了,周师傅。林远客气道,敏锐地察觉到老周在打量他,那目光不仅仅是好奇,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不麻烦,不麻烦。老周摆摆手,随后压低了些声音,神色变得严肃起来,不过林教授,有句话我得先说在前头。那地方,我们本地人平时是不太愿意靠近的。你们搞研究的,胆子大,但有些规矩,还是要守一守。
什么规矩?林远顺势问道,这正是他想要了解的信息。
到了地方,别大声喧哗,别随便动不该动的东西,尤其是那些棺材。老周的声音压得更低,仿佛怕被什么听见,老一辈传下来的话,那些棺材,不是用来葬人的,是镇邪的......下面压着东西哩。惊动了,要出大事哩。
镇邪?压着东西?林远心中一动,脸上却不动声色,能具体说说吗?我们也好多注意。他试图引导老周多说一些。
老周却摆了摆手,似乎不愿多谈:唉,都是老辈人迷信的说法,你们文化人可能不信。反正,别靠近,别乱动,采样也远着点,图个心安嘛。他话锋一转,谢谢周师傅提醒,我们是来做环境微生物采样的,会尽量不打扰......先人安息。林远顺着他的话应承道。
老周看了他一眼,眼神深邃,没再说什么,只是点了点头:那就好,早点休息吧。明早五点,准时出发,趁早上凉快。说完,便转身蹒跚着离开了,背影融入招待所昏暗的灯光里。
林远回到房间,洗漱后躺在硬板床上,却毫无睡意。老周的话在他耳边回响。“不是用来葬人的”、“镇邪的”、“压着东西”。这与他了解的悬棺葬俗有所不同。通常认为,悬棺是古代少数民族一种特殊的丧葬形式,将棺木置于险峻的崖壁上,是为了让死者更接近天堂,或者防止野兽和敌人侵扰。但“镇邪”之说,则带上了浓厚的巫术和神秘色彩。这会不会与父亲追寻的线索有关?
他拿出父亲的日记本,再次翻看。在描述西南葬俗的一页边缘,父亲用极小的字写了一行备注:“僰人信鬼巫,棺木悬空,或非为葬,实为封。” “封”?封印什么?难道老周所说的“镇邪”,并非空穴来风?
窗外传来不知名虫豸的鸣叫,更显得夜深山静。林远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,而明天的鬼棺崖之行,或许将是揭开谜底的第一步。他将怀表握在手中,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,终于沉沉睡去。
第二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,考察队就在老周的带领下出发了。山里的清晨寒气很重,雾气极大,在山谷间缓缓流淌、翻滚,能见度有时不足二十米。空气湿冷,呼吸间带着明显的白气。脚下的山路狭窄而湿滑,布满了青苔和露水,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行,一侧是陡峭的山坡,另一侧则是被浓雾掩盖、深不见底的河谷,只听得见隐约的水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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