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承和没有立刻回答,目光扫过桌案,见一旁有个半空的粗陶茶壶和倒扣的杯子。
他伸手取过杯子,拎起茶壶晃了晃,里面尚有些残存的冷茶,便斟了半杯,默不作声地推到林远山面前。
林远山看了一眼那杯冷茶,又看看萧承和没什么表情的脸,也顾不得许多,直接拿起,仰头‘咕咚咕咚’急切地喝了下去。
冰凉甚至略带隔夜涩味的茶水滑过喉头,多少缓解了那股火烧火燎的干渴。他一口气喝完,用袖口胡乱擦了擦嘴角的水渍,急促的呼吸这才平复些许。
放下杯子,林远山的精神似乎也回来了几分,他看着深夜造访、显然不是来闲谈的晋王,脸上疲惫尽数化为凝重,压低声音,开门见山地问道:
“晋王殿下深夜前来,夤夜至此……想必,是有极为要紧之事相商?”
萧承和微微颔首,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,映出不容置疑的肃然:“不错。”
“本王此次夤夜前来,正是想再详细了解,尊夫人苏晚当年……有孕前后的具体情形,尤其是……任何不同寻常的细节。”
“苏晚”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在林远山死水般的心湖中激起了剧烈涟漪。
他眼眸蓦地一颤,烛光映照下,那眼底迅速蒙上了一层压抑不住的、痛苦的水光。他看向萧承和,声音干涩发紧:
“殿下……可是查到了什么新的……线索?”
萧承和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将随身带来的那份泛黄卷宗取出,动作平稳地摊开在林远山面前凌乱的书案上,指尖精准地点在那一行字迹上:
“本王今日在兰台秘阁,无意间看到了这份记载。联想您此前告知的旧事,觉得其中颇有蹊跷,故而特来求证。”
林远山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,死死地钉在了卷宗之上。那工整却冰冷的字句清晰地映入眼帘:‘……上等医官林远山之妻苏氏……赏……半生汤……意其得子得女……’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心上。
卷宗静静地躺在那里,无声无息,可林远山的心中,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,无数被他刻意尘封、不愿触碰的记忆碎片,混合着巨大的惊恐与悲愤,翻涌而上。
林远山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,才勉强发出声音,带着一种近乎自欺的逃避:
“阿晚……孕期时的那些诡异症状,我……我已全盘托出,再无其他可说了……” 他闭上眼,试图抵挡那汹涌而来的痛苦回忆。
萧承和的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能穿透他脆弱的防线,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锤,敲打在林远山最恐惧的猜想上:
“林太医,本王怀疑,尊夫人孕期出现的那些异状——包括那后来出现在清漪身上的墨纹根源——或许,正与这碗‘半生汤’脱不了干系。”
他略一停顿,让这句话的份量沉下去,“甚至……李崇明盯上林清漪,恐怕并非一时兴起。他的局,设得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早,更毒。”
“或许,从苏晚当年喝下这碗汤开始……一切就已经注定了。”
话音落下,狭小的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连烛火都仿佛停止了跳动,空气凝固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林远山死死地盯着卷宗上那刺眼的‘半生汤’三字,目光几乎要将纸页灼穿。他嘴唇哆嗦着,久久无法言语。
萧承和话语中那可怕的暗示,他何尝没有想过?
只是过去一直不愿、也不敢深究,宁愿将其归咎于命运无常、邪术诡谲。
可如今,证据,至少是线索就摆在眼前,被晋王以如此冷静残酷的方式点了出来。
如果……如果真是这样……那李崇明对他女儿所做的一切,那些非人的折磨、阴毒的禁术……就不仅仅是后来的阴谋,而是……在她尚未出生之时,不,
甚至在苏晚尚未怀上这个孩子之前,李崇明,或者说他背后的黑手,就已经将她视为了棋盘上一颗早已标记好的棋子!一个早已预订的“容器”或“祭品”!
思及此,林远山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瞬间四肢冰凉,后背的衣衫已被涔涔冷汗浸透。
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像是离水的鱼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窒息感。李崇明……这盘棋,下得太大,太长了!
长到跨越了生死,长到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、在十几年前就决定一个尚未存在之人的悲惨命运!这是何等的阴毒与算计!
萧承和并未出言催促,也未流露丝毫怜悯,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如同一尊沉默的塑像,给予林远山消化这惊涛骇浪所需的时间与空间。
他深知,有些伤口必须自己再次撕开,有些真相必须由当事人自己拼凑,外力强求不得。
良久,久到烛火又矮了一截,林远山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从一片空茫的悲愤中挣扎出来。
他抬起头,脸色灰败,眼神却因绝望而显出一种异样的清醒。声音低哑干涩,如同砂纸摩擦: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