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家峁东边的河水还裹挟着崇祯六年残冬的冰碴,哗啦啦冲过那座已显老态的水车。韩师傅蹲在水车旁,看着那吱呀作响的木轮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
“李盟主,这老伙计……真不中用了。”他站起身,拍掉手上的木屑,“带一台磨面机还凑合,您说要同时带动打铁锤、造纸浆、纺纱机,它就是把骨头碾碎了也供不上啊。”
李健也在看水车。几年前赵木匠带人建的这架水车,直径一丈五,在新家峁曾是个“巨无霸”。如今看,却像个体力不支的老者,在春寒料峭中勉力转动。
“不是水车不够大,”李健摇头,目光顺着河道向上游望去,“是用法太原始。”
他蹲下身,捡起一截枯枝,在河滩的细沙上画起来:“你看,现在是水冲桨叶,直接带动一根主轴,轴连到机器上。可这中间有多少力气白费在摩擦、振动、不对心上?”
韩师傅凑近细看,砂土上的线条逐渐成形——几个大小不一的圆,用直线连接,还有箭头表示转动方向。
“分级传动。”李健的树枝点在最大的圆上,“大水车带动大齿轮,大齿轮带小齿轮,小齿轮转速就快了好几倍。
再用皮带或连杆,把动力分送到不同的工坊。这叫‘水轮机’加‘传动系统’,像人的胳膊——肩膀动得慢,但力气大;手腕动得快,虽力气小但灵巧。”
韩师傅的眼睛亮了:“就像马车,大轮子转一圈,小轮子转三圈,车就跑得快!”
“对,也不全对。”李健笑着修正,“咱们不光要快,还要有力。不同的活需要不同的劲——打铁要重锤,纺纱要轻快,磨面要均匀。所以传动系统还得能调‘档’。”
他站起身,指向河流上游:“而且咱们现在只在平缓处建水车,其实水力最大的地方是落差大的急流。
我想在上游建个堰,抬高水位,形成落差,让水从高处冲下来,那力量才够劲。”
“那得挖渠吧?”
“不止挖渠,还要建水库。”李健的思路如这开春的河水,奔腾起来,“雨季蓄水,旱季放水,一年四季都有动力可用。水库还能灌溉下游农田、养鱼虾、防火防灾,一举多得。”
韩师傅倒吸一口凉气:“这工程……怕是要把半个峁的人都拉上去。”
“工程不怕大,怕的是没想法。”李健拍拍他的肩,“走,咱们去上游看看。”
两人沿河往北走。河水从白于山余脉流下来,经过新家峁时已温顺如绵羊,但上游三里处的狭窄河谷却是另一番景象——水流湍急,在乱石间撞出白沫,有几处小瀑布轰鸣作响。
“就这儿。”李健指着河谷最窄处,那里两岸岩石裸露,像一道天然门阙,“在这里建坝,不用太高,一丈足矣。坝旁开水闸,控制放水。放出的水冲水轮机,带动齿轮组,动力通过传动轴送到下游工坊区。”
他越说越快,仿佛眼前已看到了那景象:“咱们在工坊区建个‘动力心脏’,水力是血液,传动轴和皮带是血管,把力量输送到每个工坊。铁匠铺需要重锤,就连锻打机;木工坊需要锯木,就连圆锯机;纺纱需要捻线,就连纺纱机。甚至将来,咱们还能用水力带石磨碾谷,带风箱鼓风炼铁……”
韩师傅听得入迷,但工匠的本能让他立刻想到问题:“传动轴那么长,动力传过去,十成怕只剩三成了吧?”
“所以要用好材料,精设计。”李健早有考量,“轴用硬木芯,外包铁皮减少摩擦。齿轮用铁木或铸铁,齿牙要咬合精准。关键节点咱们将来用钢齿轮——等炼钢技术上来,这都不是问题。”
“那得多少铁料啊……”韩师傅咂舌。
“所以要先提高铁产量。”李健微笑,“而水力,就是提高铁产量的钥匙。”
李健回到家时,已是晌午。院子里,苏婉儿正坐在阳光下做针线。她穿着一件浅青色棉袄——是用去年从山西商人那里换的细布做的,领口绣着简单的缠枝纹,针脚细密匀称。阳光照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,整个人笼着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几个月大的承平和安宁躺在旁边的摇篮里。这是韩师傅特意打的龙凤摇篮,两个小家伙并排躺着,都醒着。承平正努力想抓住悬在头顶的布偶——那是一只缝得歪歪扭扭的小老虎,是春娘送的。安宁则安静得多,黑亮的眼睛盯着母亲穿针引线的动作,偶尔发出咿呀声。
“回来了?”苏婉儿抬头,脸上露出温婉的笑,“灶上温着粥,我去盛。”
“不急。”李健走到摇篮边,俯身看两个孩子。承平看见父亲,手脚欢快地蹬起来,嘴里发出“啊啊”的声音。安宁只是眨了眨眼,小手从襁褓里挣出来,朝父亲的方向张开。
李健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。他先抱起承平,小家伙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,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就往嘴里送。又抱起安宁,女儿要安静得多,只是把小脸贴在他肩上,暖暖的呼吸拂过脖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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