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主簿那张刻板的脸消失在守备府沉重的门廊阴影里,留下两名面无表情、按刀而立的甲士守在院门两侧,如同两尊冰冷的石雕。他们锐利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锁定在妙光王佛一行人身上,监视的意味远大于护卫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禁锢感,与府外市井的喧嚣隔绝开来。
这处位于守备府西北角的偏院,确实如李崇山所要求的那般“偏僻”。院子不大,由一圈低矮的土坯墙围成,地面是夯实的泥土,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和干枯的杂草。院中只有三间低矮的土屋,屋顶铺着茅草,有些地方已经稀疏见光,墙壁上裂纹纵横,透着一股长久无人居住的破败与荒凉。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息在空气中浮动。
然而,对于连日来风餐露宿、屡经险境的众人而言,能有片瓦遮头,已是难得的安稳。净源迅速扫视了一下环境,心中已有了计较。他指挥众人行动起来,首要任务是清理出一处可容身的干净地方。
净坚默不作声,挽起袖子,开始动手将院中的杂物归拢到墙角。他那魁梧的身躯行动起来却颇为灵巧,沉重的断木石块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。阿山等几位居士也连忙上前帮忙,清扫地面的积尘和落叶。山婶则带着石娃,小心翼翼地推开正中那间土屋的木门,门轴发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,扬起一片灰尘。屋内光线昏暗,只有一扇小小的木窗,土炕占了半间屋子,炕上铺着破旧的草席,除此之外,空无一物。
“虽然简陋,但总算能挡风遮雨了。”山婶轻叹一声,开始动手收拾炕上的草席,试图将其拍打干净。石娃好奇地在小屋里蹒跚学步,摸摸土墙,又看看窗棂,似乎对新的环境感到一丝新奇,暂时忘却了之前的惊恐。
净言伤势未愈,脸色依旧有些苍白,但他坚持不肯闲着,帮着净念一起,用找到的破旧扫帚清扫另外两间较小的土屋。那两间屋子更显狭窄,大概是用来堆放杂物或给仆役居住的,此时也需整理出来,供僧伽和居士们分别安顿。
妙光王佛静立院中,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弟子们忙碌的身影,以及那两名守在门口、如同木偶般纹丝不动的甲士。他的神色中没有丝毫因处境窘迫而生的不悦,反而像是观察着一幅生动的画卷。片刻后,他缓步走到院中唯一一棵还算有些生机的老槐树下,树干虬结,枝叶稀疏,但投下的一片小小阴凉,在此刻却显得格外珍贵。他拂去树下的一块大石上的尘土,安然坐下,仿佛此地并非囚笼,而是另一处可供静思的道场。
众人的效率很高,不过半个时辰,院子内外已大致清理干净,三间土屋也勉强可以住人。净源将最宽敞、炕席相对完整的主屋安排给妙光王佛和需要照顾的石娃、山婶居住。另外两间小屋,则由僧伽和居士们分别挤一挤。虽然拥挤,但众人并无怨言,反而因这暂时的安定而心生感激。
安顿下来后,首要之事是水源和食物。净源走到院门口,向那两名甲士合十询问道:“二位军爷,不知附近何处可以取水?我等随身干粮所剩无几,又当如何解决?”
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甲士,眼皮抬了抬,语气生硬地回道:“水井在府邸东侧马厩旁,自去取用,但不得远离此院百步。食物……钱主簿稍后会派人送来,皆是粗粝之物,休要挑剔。”言毕,便又恢复了沉默,不再多看他们一眼。
净源道了声谢,让阿山带着水囊去取水,并叮嘱他速去速回,切勿节外生枝。阿山应声而去,果然很快便取回了清水。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一名守备府的杂役提着一个粗麻布袋子来到院门口,隔着门递了进来,里面是些黑乎乎的麸饼、一小袋粗盐和几条风干的、不知是何物种的肉干,品质低劣,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众人而言,已是雪中送炭。
众人就着清水,简单分食了这些食物。麸饼粗粝难咽,肉干腥咸坚硬,但无人抱怨,皆是默默进食,心怀珍惜。用罢简单的斋饭,天色已近黄昏,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小院镀上了一层凄迷的暖金色。
净源见妙光王佛依旧静坐树下,便召集众僧伽和居士,在院中空地围坐下来。即便身处监视之下,日常的晚课亦不可废。没有香烛,没有钟磬,唯有暮色四合,天地为坛城。
净源率先开口,声音低沉而平和,引领众人诵念。所念的并非任何成型的经文,而是这些时日以来,从妙光王佛日常开示中领悟到的、最为质朴的心要,夹杂着对老师教诲的感念和对众生离苦的祈愿。净坚、净念等人跟随诵念,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。山婶抱着渐渐睡去的石娃,也低声跟着念诵,阿山等居士虽不熟稔,也努力静心聆听。
那两名守门的甲士,起初对此不以为意,甚至嘴角带着一丝讥诮,觉得这些和尚故弄玄虚。但渐渐地,那平和而持续的诵念声,如同涓涓细流,渗入这肃杀的庭院,竟让他们紧绷的心神莫名地松弛了一丝。他们依旧站得笔直,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内那围坐的身影,尤其是树下那位始终静默、却仿佛是整个场域核心的僧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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