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军府的夜总是静得早,暮色刚漫过宫墙的轮廓,西跨院便已沉在静谧里。檐下悬着的琉璃灯裹着昏黄的光,被晚风推得轻轻晃,将缠枝莲纹样的影子拓在窗纸上,又透过窗棂落在阮昭昭的枕边,碎成星星点点的暖。
沈兰君坐在铺着云锦软垫的床沿,身侧放着一盏刚温过的参茶,水汽袅袅缠上她的发梢,却没能暖透她冰凉的指尖。她的目光胶着在女儿脸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阮昭昭鬓边那朵早已干枯的茉莉——那是前日太子赵承煜送昭昭回来时别上的,花瓣蜷曲如陈年宣纸,却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。
白日里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而来,搭脉时眉头微蹙,诊完却松了口气,说昭昭只是受了御花园的惊吓,气血稍滞才昏睡不醒,开两剂安神汤便无大碍。可沈兰君的心,仍像被浸在初春的冰水里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。她伸手替女儿掖了掖滑落的锦被,指尖触到那温热的肌肤,才稍稍放下些悬着的石头,嘴里却忍不住呢喃:“昭昭啊,快醒醒吧,娘在这儿呢……”
“娘……”
细微的声响从锦被里钻出来,轻得像一缕穿窗而过的游丝,却精准地撞进沈兰君的耳里。她猛地僵住,摩挲茉莉的指尖顿在半空,连呼吸都忘了,只觉得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沉回心口,擂得她耳膜发疼。
她怔怔地望着床上的人,只见阮昭昭的眼睫颤了颤,那卷翘得像蝶翼的弧度先是极缓,如同春蝶初醒时试探着振翅,而后愈发急促,带着几分挣脱混沌的力道,终于缓缓掀开了眼。
往日里总是蒙着一层水雾、瞧不出焦点的眸子,此刻竟清亮得惊人。恰逢晨露未曦,一缕浅金色的晨光从窗缝溜进来,恰好落在她的瞳仁里,漾开细碎的光,像揉碎了的星子沉在清泉里。没有了往日的懵懂混沌,反倒透着几分初醒的迷茫,还有一丝对周遭的好奇。
她眨了眨眼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影,目光缓缓扫过床顶绣着并蒂莲的湖蓝帐幔,又掠过床边立着的青花缠枝莲瓶,最后稳稳落在沈兰君布满红血丝的脸上。喉间轻轻动了动,带着刚醒的软糯,再次唤出声:“娘。”
这一声清晰得不含半分含糊,没有了往日里咿咿呀呀的混沌,每一个字都像温润的玉珠,轻轻砸在沈兰君的心尖上。她猛地捂住嘴,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,顺着指缝往下淌,滴在月白色的锦被上,晕开一小片浅浅的湿痕。她想笑,嘴角却抖得不成样子,只能反复呢喃:“昭昭……我的昭昭……你…你叫我什么…”
阮昭昭看着母亲哭得浑身发抖,肩膀一耸一耸的,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,下意识地便想抬手替她擦泪。指尖刚触到沈兰君带着薄茧的脸颊,便被她一把攥住——那双手粗糙却温暖,是常年绣活、打理家事留下的温度,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手指捏碎,可阮昭昭却不觉得疼,只皱着眉,轻声问:“娘,你怎么哭了?是我睡太久,让你等急了吗?还是我哪里做错了,惹你生气了?”
“没错,没错!我的儿怎么会做错事!”沈兰君连忙摇头,眼泪却落得更凶了,顺着脸颊滑进衣领,烫得她心口发暖,“是娘太高兴了,太高兴了……”她小心翼翼地俯身,将阮昭昭紧紧搂在怀里,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盏,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清醒。鼻尖蹭过女儿柔软的发顶,那里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,她哽咽着补充,“昭昭我的宝贝女儿,你终于清醒了,终于不糊涂了,娘以为……以为还要等好久好久……”
“娘,我只是睡了一觉呀。”阮昭昭被她搂得有些紧,却乖乖地靠在她肩头,小手轻轻拍着沈兰君的背,像以前母亲哄她那样,“娘别哭啦,哭多了眼睛会疼的。”
正说着,院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,踏在青石板上,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节奏,一步步逼近。是阮擎苍回来了。他刚从兵部议事回来,卸了沉重的戎装,换了一身玄色暗纹常服,衣摆还带着晚风的凉意,夜风掠过,他衣摆猎猎,像一面未收的旗。
门前守夜的小厮要通传,被他抬手止住。
他自行推门,门轴“吱呀”一声,像古老的埙孔里吹出的长音,惊得檐角铜铃轻晃。
室外的月光便顺着门缝泻进来,与地面那盏琉璃灯的光撞在一起,一时竟分不清是寒是暖。
阮擎苍抬眼,便看见妻女相拥而泣的画面——心猛地一沉,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:“怎么了?昭昭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?还是那里不舒服,我马上进宫请太医?”
他说着便要上前,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腰间——那里常挂着一把匕首,是他征战时用来防身的,此刻却只想立刻去请太医来。
“夫君!不是的!”沈兰君猛地抬头,眼眶通红得像浸了血,脸上却笑得灿烂,像陡然绽放的牡丹,她松开阮昭昭,拉着女儿的手,将她轻轻推到阮擎苍面前,“你快看,你仔细看看!昭昭醒了!她认得我,还能跟我说话了!说得可清楚了!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