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霄殿的金砖并非凡金,而是混沌初分时坠落的“太乙庚晶”熔铸而成,通体暗金,却澄澈如镜。阿短踩上去时,地面像一泓金色的水,轻轻一晃,便映出她因为紧张而蜷起的脚趾——指甲盖上还留着昨夜沈砚用丹蔻给点的三颗小桃心。
她下意识拢了拢裙摆,指尖碰到凤羽织就的柔光。那是盼桃出生后,神后亲自拔下自己凤翎里最长最软的三百根,密密织成的“烟霞绡”。裙摆最外缘,用月白冰丝绣了一排柯基的短尾,蓬蓬松松,走一步就抖一抖,像一串偷偷冒头的奶黄包。
殿内列班的神君皆着玄袍,袍角滚着苍青雷纹,一眼望去像一片肃杀的深海。阿短的粉色便像一尾不合时宜的锦鲤,扑通一声跳进了墨色的浪里。
她咽了口口水,掌心出汗,几乎把沈砚的指骨捏出了“咯吱”声。
“别咬舌头。”沈砚微微侧头,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,“真要跪,我陪你。”
他今日没穿惯常的竹青长衫,而是换上了太子制式的“曜玄绛纱袍”,腰束鎏金墨玉带,领口却不太服帖——阿短早上硬把一颗乳牙磨的小虎牙坠子给他系在里侧,说是“保平安”。此刻那坠子正贴着他锁骨,随着呼吸一浮一沉。
神帝高坐玉阶。冕旒十二旒,以苍璧为旒,每一颗都刻着不同的云篆,象征十二方天域。旒影晃动,看不清他的眼,只能看见薄唇紧抿,像一柄未出鞘的剑。
阿短被那目光一扫,耳尖“唰”地塌成飞机耳,尾巴差点从裙撑里炸出来。她脑中不合时宜地掠过青峰山偷鸡的回忆:那回她刚把山鸡塞进嘴里,猎户的柴刀就贴着鼻尖落下——和现在一样,呼吸里都带着“完了完了完了”的冰凉。
“沈砚。”神帝终于开口,声音像冰河里滚过的玉,字字带着脆响,“你倒是会藏。”
短短一句,殿顶垂下的万盏琉璃灯“叮”地齐声颤了一下。阿短的心跟着一抖,手指又收紧三分,沈砚却只是微微躬身,声音温温淡淡:“臣不敢。”
“三百年。”神帝屈指,指尖在扶手上敲出三声脆响,“你道修补位面,本座准了;滞留下界,本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如今倒好——”
他语气忽而一挑,像利刃出鞘:“非但养了只柯基精,还揣了俩混血崽。怎么,神界的规矩在你眼里,是凌霄殿门口那卷草席——想卷就卷?”
殿内众神噤若寒蝉,风似乎都停了。阿短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:咚、咚、咚,每一下都撞得胸口发疼。她努力回忆娘胎里学来的礼仪,想着要不要干脆变回原形,四条小短腿一蹬,“啪”地磕个响头,说不定神帝看她毛茸茸的脑袋就消气了。
念头刚转到一半,玉阶旁忽转出一抹柔紫。神后今日着“暮烟霞帔”,长长裙裾像傍晚最后一抹云,步履间珍珠步摇轻晃,却奇异地带着铿锵之声——那是她当年随神帝征战时佩过的细剑,如今化做发簪,一步一响,像温柔的战鼓。
她先向神帝福了福身,随后径直走到阿短面前,抬手——
阿短下意识闭眼,以为要挨一记爆栗。结果神后的指尖只是轻轻落在她耳尖,像拂去一粒尘:“别怕。”
那声音低而软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阿短睁开眼,看见神后的眸子里盛着一汪春水,自己的倒影被揉碎在里面,小小一团,毛茸茸的。
“陛下这话就偏了。”神后转身,声音陡然拔高,却仍是笑着的,“阿短能让沈砚甘愿受三百道雷劫——光凭这一点,便比任何血脉都要珍贵。”
她话音落下,殿内响起极轻的抽气声。阿短怔住,连耳朵都忘了抖——那三百道雷劫,沈砚从未与她细说。她只知道他每次回来,袖口都带着焦痕,身上是雷火灼烧后的松木清香。夜里她拿小舌头一点点舔他的伤,他便笑,说“不疼,跟被蚂蚁咬一口似的”。
如今想来,那蚂蚁大约是洪荒巨蚁,一口能咬碎半座山。
神帝没再说话,只抬手揉了揉眉心,十二旒一阵乱晃。阿短看见他唇角可疑地抽了一下,像是想笑又硬生生忍住。
“罢了。”半晌,神帝一拂袖,袖口的苍龙纹随着动作一闪而没,“退朝。”
众神如潮水般退去,玄袍擦过金砖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阿短还愣在原地,直到神后捏了捏她的掌心:“走,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阿短原以为会被带去天牢——听说那里关着饕餮和旱魃,一抬头就能看见滴血的獠牙。结果神后牵着她,左拐右绕,停在一座旧殿前。
殿门斑驳,铜环上缠着青藤,匾额题着“观星台”。沈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,带着笑意:“当年我在这里偷看星河,被师父逮个正着。”
神后抬手,指尖一点,藤蔓簌簌而落,露出后面朱红大门。门吱呀一声开了,一股陈年的墨香扑面而来,像翻开了一本千年的书。
阿短踏进去,却猛地顿住——
院子中央,一株桃树正盛放。不是神界常见的那种千年一开的“碧桃”,而是凡间最普通的“五宝桃”,粉白的花瓣薄得像宣纸,风一吹就扑簌簌往下掉。树下石桌石凳,连桌沿被磨圆的弧度都与青峰山那套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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