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，明江大学还笼罩在薄纱般的晨雾里。空气微凉，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，鸟鸣声清脆悦耳。宿舍楼里一片寂静，大多数新生还沉浸在初离家乡的第一个懒觉中。
306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。顾屿已经穿戴整齐，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，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。他动作极轻，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室友。书桌上，那份熬夜写就、誊抄工整的八百字检讨书，正静静地躺在一个崭新的文件袋里，封口处被他下意识地捏得有些发皱。
他拿起文件袋，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硬度，也感受到自己手心微微的汗意。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，他悄无声息地关上门，走进了空荡的走廊。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，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紧绷的心弦上。
目的地——信息学院辅导员办公室。
时间尚早，行政楼区域更是人迹寥寥。楼道里只有清洁阿姨拖地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广播声。顾屿站在挂着“辅导员办公室”铭牌的门前，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。门紧闭着，像一道未知的关卡。他抬手，指尖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停顿了一下，才屈指，轻轻叩了三下。
叩、叩、叩。
声音不大，在安静的楼道里却异常清晰，敲在他自己的耳膜上。
短暂的几秒等待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顾屿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。就在他几乎要抬手再敲一次时，门内传来一个清冷平稳、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女声：
“请进。”
顾屿的心猛地一提。他推开门。
一股混合着打印纸、油墨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。办公室宽敞明亮，陈设简洁到近乎刻板。巨大的落地窗外，晨曦正慢慢染亮天际。沈知遥就坐在正对着门的宽大办公桌后。
她今天换了一件浅灰色的西装外套，里面依旧是挺括的白衬衫，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端。长发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，露出修长冷白的脖颈和那张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脸。鼻梁上的细银边眼镜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，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。她似乎正在处理邮件，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，发出稳定而清脆的哒哒声。顾屿的进来，并没有让她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，甚至没有抬眼看他。
办公室里异常安静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空调低沉的送风声。顾屿站在门口，进退维谷，像个等待审判的闯入者。那股无形的压力，比昨晚在教室里更甚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。他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：“沈老师…早。”
键盘声停顿了一秒。
沈知遥终于抬起了头。
镜片后的目光，平静无波，如同结冰的湖面，精准地落在顾屿身上。那目光没有任何审视的意味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，仿佛瞬间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。顾屿只觉得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，握着文件袋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。
“顾屿同学。”沈知遥的声音和她的目光一样，没有温度，平铺直叙，“有事？”
明知故问。顾屿心里清楚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向前走了几步，停在办公桌前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，双手将那个崭新的文件袋递了过去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。
“沈老师，这是我的…检讨书。”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，带着一种认命的干涩，“关于昨晚班会上的…错误。”
沈知遥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，落在他递过来的文件袋上。她的动作很慢，似乎带着一种刻意的审视。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出，指尖触碰到了文件袋光滑的表面，然后，用两根手指，以一种极其公事公办的姿态，将文件袋接了过去，随手放在了办公桌堆积如山的文件最上方。
她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。
那份凝结了顾屿半夜煎熬、字斟句酌、试图表现“深刻反省”的检讨书，就那样像一份无关紧要的快递单据，被随意地搁置了。
顾屿的心，随着文件袋落下的动作，也跟着沉了一下。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更深的窘迫涌了上来。他宁愿她打开，哪怕只是扫一眼，哪怕再批评几句，也好过这种彻底的、无声的忽视。这比任何训斥都更让他感到自己的渺小和错误的不值一提。
沈知遥的目光重新抬起，再次落回顾屿脸上。这一次，她的视线停留的时间似乎更长了一些。从他的额头，到紧抿的嘴唇，再到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肩膀，最后落在他垂在身侧、微微蜷缩的手指上。那目光平静得可怕，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瑕疵，或者是在观察一个实验样本的反应。没有任何情绪波动，只有纯粹的、冰冷的审视。
顾屿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。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，连空调送风的声音都消失了。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，擂鼓一般，撞击着他的耳膜。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，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。他不敢直视沈知遥的眼睛，目光只能落在她放在键盘上的手——那双手，骨节分明，指甲圆润干净，看起来是那样有力而优雅，此刻却散发着无形的威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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