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,朱由榔期盼着天明,好将那振奋人心的捷报昭告天下,可随着时间推移,当晨曦真正将至时,一股更深沉的忧虑却压上了心头。
这个捷报,真的能公之于众吗?
他冷静下来,仔细剖析着自己所处的困局。如今的朝堂虽仅有三十余位大臣,却依然暗流涌动,派系纷争从未停歇。他这个皇帝,说得好听是共主,说得直白些,不过是各方势力暂时妥协下的象征。南明朝廷“内斗内行,外斗外行”的痼疾,他再清楚不过。而这一切,都根植于他“弱势皇权”的底色。
他的政权长期颠沛流离,寄人篱下。他手中并无真正可靠的兵权,威明营虽是他的亲军,却过于弱小。皇权的维系,更多依赖于李定国、郑成功、李来亨等实力派将领的“拥立与效忠”,而非源于他自身“天生的绝对权威”。靳统武,作为李定国的旧部,现任威明营总兵,若他主战,而自己坚持“围而不歼”,会不会让他心灰意冷,甚至挂印而去?届时,这支本就缺乏与正规军作战经验、只剿过土匪的威明营,谁来统领?沐天波或可带兵,但其战术风格偏于稳健,守成有余,开拓不足,未来若想有所作为,恐非最佳人选。况且,手握兵权者,多半主战,沐天波的态度,也未必会站在自己这边。
更棘手的是,那些以李定国旧部为核心的主战派,极可能借这场大捷“倒逼朝廷出兵”。他们若以“中兴大义”裹挟朝堂,自己坚持“围而不歼”的策略,立刻就会被扣上“错失良机、懦弱无能”的帽子,从而动摇整个武将集团的效忠之心。偏偏两位总兵中,就有一位是李定国的嫡系。
而那些投机派,定会趁机攀附势力。要么大肆吹捧李定国“功高盖世”,无形中削弱皇权;要么提议“献俘传檄”、“大举封赏”而消耗本已捉襟见肘的府库,实则为自身牟利。届时,自己不封赏,会寒了前线将士的心;封赏,又拿不出像样的东西,显得小家子气,反而不如不赏。
还有那源于历史积怨的文武不和。一些文臣或许会支持“稳固根基”的策略,但也可能借此机会,以“制衡李定国”为由,提出“削夺兵权”、“遣使监军”等动议,必然引发李定国与朝堂的尖锐矛盾。回想李定国昔日收复桂林、衡阳后,文臣不仅不支持扩军,反而弹劾他“功高震主”、“军纪不严”;而武将则抱怨文臣“只会纸上谈兵,不给粮草还添乱”。一旦战局不利,这种互相指责便会升级为暗杀、火并。以朱由榔目前的威望,根本无力调解这种根深蒂固的“将相之争”。
权衡利弊,“压不住意见”的后果,远比“隐瞒喜讯”更为危险:
若强行推行“围而不歼”,必被视作“违背军心、逆天而行”,很可能失去武将集团的支持。
若被迫妥协,同意“乘胜追击”,则正中清廷下怀,无异于“替人削藩、引火烧身”,南明好不容易等来的喘息之机将瞬间丧失。
若反复以手中仅有的威明营相威胁反声,更是饮鸩止渴,非但不能服众,反而会加速众叛亲离。
思前想后,这个天大的捷报,反而成了烫手山芋,不如暂且隐瞒。一旦封锁消息,就无需经过朝堂争议,可直接以“密谕”形式向李定国下达“围而不歼”的指令。朱由榔的核心目标是“撬动历史轨迹、实现中兴”,而非追求一时的威望与虚名。他深知,威望并非靠宣布胜利得来,而是要靠实实在在的根基稳固与实力提升。与其在威望不足时高调宣布胜利,引发无尽内耗,不如低调布局,借这场大捷带来的战略红利,悄悄壮大自身。待忠明府根基稳固,自身威望足以掌控全局时,再逐步公布喜讯,届时方能真正做到一呼百应。
想明白了这些,朱由榔长长叹了口气,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自嘲。古往今来,需要皇帝特意隐瞒捷报的,恐怕也就独他一份了吧。
当朱由榔理清这千头万绪时,天,终于亮了。
朝堂之上,风云暗潜
例行朝会,气氛看似平静。朱由榔按下心中的波澜,首先问起农事:“裴爱卿,洋芋的事情进展如何了?”
裴廷谟出列回奏:“回陛下,已联络姐那村民进行采购,目前仍在精心挑选良种。”
朱由榔闻言,眉头微蹙。他起初怀疑是裴廷谟因对新政不满而故意拖延,毕竟此事已近一月,姐那又不远,按理早该办妥。“为何如此迟缓?”
“陛下有所不知,”裴廷谟解释道,“据当地有经验的村民说,这洋芋有一奇特之处,它会‘越种越小’。若用今年收成的洋芋做明年的种子,结出的新洋芋个头便会缩小。因此,采购种子必须精挑细选个头硕大者。欲满足朝廷的大量需求,便不能局限于姐那一地,需扩大采购范围,故而耗时稍长。”
朱由榔微微颔首,自己虽知洋芋高产,却不懂其中还有这等“基因退化”的农业知识。后世想必是通过技术手段解决了此问题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