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东方天际,那一抹死灰色的鱼肚白,艰难地撕开了浓厚如墨的夜幕。
光线没有带来丝毫暖意。
它冷漠地铺陈在被彻底摧毁的港口上。
光线照亮了从混凝土中狰狞戳出的、挂着冰霜的扭曲钢筋。
照亮了凝固在瓦砾间的,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粘稠血迹。
照亮了那些被冲击波撕碎的,无法辨认的肢体残骸。
一夜未动,宛如一尊浇筑在绝望与仇恨中的雕像,张豪的眼皮,终于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。
他缓缓抬起头。
目光越过这片死亡的废墟,望向那片无边无际的、泛着沉闷铅灰色光芒的大海。
海风卷着刺鼻的咸腥与钢铁的铁锈气味,不知疲倦地吹拂着他。
他心中的天平,经过整整一夜炼狱般的剧烈摇摆,终究还是沉甸甸地,无法逆转地,倒向了燃烧着毁灭烈焰的那一端。
仇恨,压倒了眷恋。
通往地狱的执念,战胜了回归人间的可能。
有些事,现在若不去做……
他闭上眼,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,那绝望的悲鸣,那遍布神州大地的,三千五百万道冤魂日夜不休的嘶吼。
这声音,在他的灵魂深处盘旋,啃噬着他每一寸意志。
那种悔恨,是【不灭战魂】也无法修复的顽疾。
是比死亡本身,更加恐怖,永无止境的折磨。
决定既下,他那具因极致压抑而紧绷到如同钢铁的身体,反而诡异地松弛了下来。
一股深沉的、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疲惫,如决堤的黑色潮水般,瞬间将他淹没。
但他还是站了起来。
他的每一个动作,都带着一种碎裂山川般的沉重韵律。
他在这片钢铁与尸骸构成的狼藉废墟中,开始行走。
他的目标很明确。
一个活人。
一个,能听懂他话,并且能把话带出去的活人。
港口边缘,一处被爆炸气浪掀塌了半边的窝棚下,传来一阵被刻意压抑,却依旧无法忍住的轻微咳嗽声。
张豪的脚步停下。
他伸手,拨开那片垂落的,沾满污泥与血迹的破烂油布。
他看到了一个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身影。
那是一个男人,面黄肌瘦,衣衫褴褛,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,一双眼睛里,只剩下被恐惧与饥饿反复冲刷后的麻木。
一个懂些粗浅拳脚的朝鲜本地异人,在这场神仙打架般的浩劫中,如同一片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枯叶,侥幸存活。
当他看清张豪那张被硝烟和血污覆盖,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脸时,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。
他的身体,完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牙齿碰撞,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。
他听过传闻。
一个从华夏中原一路杀来的魔神,以一己之力,清扫了盘踞在北方的所有东瀛异人。
他杀人如割草,所过之处,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。
他以为那只是溃兵的借口,是绝望中的人们臆想出来的,能带来慰藉的复仇之神。
直到此刻。
这个浑身血污凝结成甲,气息寂灭如渊的男人,活生生地,就站在了他的面前。
这不是神。
这是从地狱最深处一层,背负着所有亡魂的诅咒,爬出来讨债的恶鬼。
男人嘴唇哆嗦,想要尖叫,想要逃跑,想要磕头求饶,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,四肢僵硬得如同冻土。
张豪没有看他的脸,目光下移,落在他那双布满厚重老茧,指节却依旧粗壮有力的手上。
那是常年为了生计,在码头做着最底层苦力,却没有彻底放弃练功的手。
是一双,能拿起重物,也能握紧拳头的手。
张豪从怀里,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,被暗红血迹浸透大半的布袋。
布袋的绳结解开。
没有散碎的银元,只有一根根码放得不算整齐,却在晦暗天光下,依旧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金条。
他将这袋足以让任何人在这个乱世中富足一生,甚至另起炉灶的财富,随意地,丢在了那个朝鲜异人的面前。
“铛啷……”
金条撞在布满裂纹的碎石上,发出沉闷而又格外清脆的声响,在这片死寂的黎明中,突兀得有些刺耳。
男人彻底愣住了。
他看着脚下那堆散发着黄金独有光芒的硬通货,又惊恐万状地抬眼看看张豪,完全无法理解这尊魔神的意图。
“帮我办一件事。”
张豪的声音,嘶哑得像是两块被血浸透又风干的生锈铁片在相互摩擦。
每一个字,都带着能将灵魂冻结的寒意。
“办成了,这些,都是你的。”
“办不成……”
张豪没有把话说完。
但那个朝鲜异人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冰冷扼住了自己的喉咙,让他瞬间窒息。
他毫不怀疑,自己会死。
死得比一只被不小心碾碎的蚂蚁,还要无声无息。
“您……您请说!小人一定办到!”男人用尽全身力气,几乎是把这几个干涩的音节从喉咙里生生挤了出来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