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来恒说完话后,堂上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。
顾玹盯着他,缄默许久,苍白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冷峻,那双异色的眸子缓缓转向隆来恒,目光沉静,却带着无形的压力。
直到隆来恒终于感到些许焦躁,想要开口发问时,顾玹终于给出了回应。
“隆大人,”顾玹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,“今日之事,虽有奸佞攀诬,令汝蒙受不白之嫌,但边县吏治糜烂至此,竟至通敌地步,本王身为钦差,亦有失察之过。”
他语气平淡,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相关的公事,将“失察”的帽子先戴在了自己头上,但这“自省”之语,听在隆来恒耳中,却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他心惊肉跳——顾玹这是在划责任,也是在提醒他,边务出了问题,谁都脱不了干系。
隆来恒连忙躬身,语气愈发“诚恳”:“王爷言重了!此皆郑樵等狼心狗肺之徒欺上瞒下,罪该万死!王爷身负重责,亲临北疆,日理万机,岂能事事亲察?下官等未能及时察觉,匡正吏治,才是有负皇恩,有愧于王爷信任!”
他巧妙地将“失察”的范围扩大,把自己也归入“未能及时察觉”的队列,看似揽责,实则模糊焦点。
顾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辩解,继续道:“吏治边防,非一日之功,亦非一人之责。然玉门关新经血战,将士用命,关城始安。当此之时,边关上下,尤需同心协力,消弭隔阂,共御外侮。内耗纷争,只会亲者痛,仇者快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直视隆来恒,语气稍稍放软:“方才堂上纷乱,言辞或有冲撞。郑樵等人虽已伏法,但其攀咬之言,恐已流出,难免惹人猜疑,动摇军心民心。本王思之,不若借此机会,澄清视听,安定人心。”
隆来恒心中一凛,不知顾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只能顺着话头谨慎应道:“王爷思虑周全,下官佩服。不知王爷意欲如何澄清?”
顾玹身体微微前倾,手肘撑在案上,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少了些高高在上的威严,多了几分商议事务的专注,却也无形中拉近了与隆来恒的距离,压迫感更强。
“本王想要设宴款待隆大人,一还隆大人之前的招待、礼尚往来,二则也可借此机会,再听您说说边关实情,回去也好向陛下及朝廷陈奏。”
顾玹缓缓说道,“我相信,您一定有话要和本王商量。”
隆来恒喉头发干,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。顾玹这哪里是邀请?分明是暗藏威胁!是当着刚刚被血洗的衙堂,用杀鸡儆猴的方式邀他入席,和他拉扯西北事务!
他想推脱,想找借口,他却没有好的理由。
于是,思来想去半天后,隆来恒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,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深深一揖:“王爷……王爷盛情,下官……下官岂敢推辞?王爷为边务殚精竭虑,更如此顾全大局,体恤下官,下官……感激涕零!”
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,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。
“好。”顾玹淡淡应了一声,身体向后靠回椅背,挥了挥手,“来人,在县衙后厅开席,请隆大人入座!”
他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掠过那架厚重的屏风,趁着隆来恒低头行礼的瞬间,对着屏风微微颔首。
屏风后,穆希轻轻舒了口气。
在顾玹醒来吃过东西、服过药之后,穆希便提议道:“那隆来恒反应极快,咱们即使让湟源诸官指认他,他定然反口咬定是攀诬,而且一定会带了私兵过来,即使让他以为我们斩了郑樵等人,也必生警惕,日后行事只会更加隐秘狠辣。且他经此一事,怕是已将王爷视作眼中钉,肉中刺,必欲除之而后快。”
而顾玹当时便冷哼一声,眼中寒芒如星火溅射:“这个混蛋,他与猖猡勾结,谋害边关,其心可诛!”
话中恨意森然,牵动心绪,他呼吸微微一促。
穆希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细微变化,心头一紧,知道不能再让他沉浸于愤恨之中,立刻沉稳道:“那隆来恒虽然势大根深,在朝中党羽众多,更与后宫、边镇乃至外敌皆有勾连,但终究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罢了。”
顾玹眸光一凝:“你的意思是?”
她目光湛然,直视顾玹,狡黠地笑了笑:“我们来时他赠了一场鸿门宴,那我们何不还他一场鸿门宴?”
顾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,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:“我明白了。”
眼见顾玹的情绪平静下来,穆希微微垂眸,终于略略放下了心。
湟源县衙,宴客厅内。
厅堂内灯火通明,重新漆过的梁柱上悬挂着喜庆的绸幔,却掩不住这官衙建筑自带的肃穆之气。
数张紫檀木大案呈半环形排列,主位自然是江陵王顾玹,其左下首第一位便是隆来恒,再往下是湟源县及周边有头脸的士绅、几位品级较高的边军将领,以及那位新上任的邓县令——
说来穆希也很惊讶,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又胆小如鼠的县令运气居然那么好,看见猖猡人侵入后直接吓晕在瓮城里,却未被发现,也没受多少伤,捡回了一条命,继续回来做县令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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