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熙二十六年八月廿六,寅时三刻,晨光未露。楚晏兮坐在菱花镜前,望着镜中尚带睡意的容颜。今日及笄礼的礼服已由尚服局女官捧来,正红蹙金绣十二章纹袆衣在烛火下流光溢彩,衣摆处用金线绣着的百鸟朝凤图在光影间恍若活物。
女官上前为楚晏兮更衣时,衣料摩挲发出窸窣轻响。袆衣的袖口用银线绣着云纹,抬手时如流云拂过。腰间束着金玉带,正中嵌着一块鸽卵大的和田玉,玉上天然纹路恰似龙凤呈祥。
当最后一件玄色纁裳系好时,殿外恰好传来第一声鸡鸣。楚晏兮凝视着镜中那个华贵雍容的身影,恍惚间竟有些陌生。镜中人眉眼间已褪去稚气,眼角天然上扬的弧度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。
她轻轻抚过衣袖上的日月纹样,指尖在金线绣的太阳纹上停留。三年前初登基时,她总是偷偷把衣袖上的星辰纹摩挲得起毛,如今却已习惯这身象征江山社稷的重担。
陛下,掌事女官轻声提醒,该梳髻了。
楚晏兮端坐在镜前,看着女官将她及腰的青丝一缕缕梳顺。发丝如瀑般垂落,映得正红袆衣愈发艳丽。殿外渐亮的晨光透过雕花长窗,在百鸟朝凤图上投下斑驳光影,那些绣着的鸟儿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出衣摆。
卯时正,沈疏桐踏着晨露而来。她今日罕见地穿了绛紫色一品朝服,补子上银线绣的仙鹤展翅欲飞,玉冠束发一丝不苟,往日腰间佩的梅香禁步也换成了庄重的青玉组佩。
臣为陛下梳头。她执起犀角梳,声音平静无波。
楚晏兮从镜中注视着她:记得孤登基那年,阿疏姐姐也是这样为孤绾发。
沈疏桐执梳的手微微一顿。那是三年前,楚晏兮初登基时的及笄礼。那时的小女帝还会在梳头时偷偷扯她衣袖,如今却已学会将情绪藏在威仪之后。
那是腊月廿三,先帝骤然驾崩的第七日。年仅十二岁的楚晏兮蜷在梳妆台前,单薄的素服衬得她愈发瘦小。窗外风雪呼啸,将守夜宫人的啜泣声卷得支离破碎。
阿疏姐姐...小女帝的声音带着哭腔,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沈疏桐的衣袖,我害怕...
那时的沈疏桐刚刚袭爵丞相,身上还穿着未换下的孝服。她执梳的手在颤抖,却仍柔声安抚:陛下别怕,臣在这里。
梳齿划过纠结的青丝时,楚晏兮突然转身扑进她怀里,眼泪浸湿了朝服前襟:他们都说不该让女子继位...说我会亡国...
胡说。沈疏桐轻轻拍着她的背,任由小女帝把鼻涕眼泪都蹭在自己身上。那柄犀角梳掉在地上,她也顾不上拾起,只是将颤抖的小陛下搂得更紧些。
最后绾发时,楚晏兮疼得直抽气,沈疏桐便拆了重梳,反复三次才勉强成髻。插上素银簪时,小女帝突然破涕为笑:阿疏姐姐的手真巧。
而今,同样的犀角梳,同样的人,却已是截然不同的光景。
沈疏桐的每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,梳齿从未真正触及头皮,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。当楚晏兮试图从镜中与她对视时,她立即垂眸避开,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发丝间。
陛下该学会独自面对了。当最后一缕青丝绾成庄严的凌云髻时,沈疏桐轻声说道。她的声音平静得如同太庙前的石阶,再听不出三年前的温柔。
楚晏兮望着镜中那个陌生而威仪的身影,忽然明白——三年前那个会在她哭泣时柔声安慰的阿疏姐姐,终究被留在了那场风雪里。如今站在她身后的,是恪守臣节的镇国公主。
金簪插入发髻的刹那,沈疏桐迅速收回手,仿佛触碰的是什么灼人的物事。她看着镜中威仪日重的女帝,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,小陛下蜷在她怀里轻声问:阿疏姐姐会永远陪着我吗?
当时她没有回答,而今也不必再答。
梳齿划过如墨青丝,沈疏桐按照古礼吟诵祝词:令月吉日,始加元服。弃尔幼志,顺尔成德...她的指尖刻意避开与楚晏兮的接触,连呼吸都收敛得恰到好处。
辰时三刻,太庙前钟鼓齐鸣。文武百官分列汉白玉阶两侧,顾清弦身着骠骑将军朝服立在武官首位,目光掠过女帝身侧的丞相时微微蹙眉。苏芷晴今日穿着尚书省官服,正与身旁的林婉儿低语——那位安国公府的千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竟得了观礼的恩典。
当楚晏兮踩着朱红毡毯缓缓行来时,满朝文武皆屏住了呼吸。三年时光将那个青涩少女雕琢成风华绝代的帝王,曾经圆润的脸庞如今线条分明,一双桃花眼尾天然上扬,看人时带着三分威仪七分疏离。眉心点着金箔花钿,衬得肌肤胜雪,唇不点而朱。
她身着玄衣纁裳,十二章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。腰束金玉带,悬挂的组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脆声响。最令人惊艳的是那顶九翟冠,正中衔珠的金凤展翅欲飞,两侧八只翟鸟口衔珠串,在晨光中流转着璀璨光芒。
巳时正,太常寺卿唱喏:请宾者加笄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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