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水、浙水之间的烽烟尚未完全散尽,荆襄大地东北部的丘陵与平原接壤处,一股更大的、混杂着失败、惶恐与最后一丝挣扎力量的洪流,正在不可避免地汇合。
楚王刘标的境况,比被迫南逃的秦王马铮好不了多少,甚至更为狼狈。他原本打算依托襄阳坚城与荆襄世家势力,与北军周旋。然而,大晟军的战术完全超乎他的预料。宇文肱的主力并不急于强攻襄阳,而是如同一张拥有自我意识的大网,不断通过精准的军事打击和战略佯动,将刘标派出去试图稳定外围、联系世家的部队,一点点逼退、切割、甚至吞噬。
更让刘标焦头烂额的是内部。那些他原本倚为臂助的荆襄本地世家豪强,在亲眼看到北军强悍的兵锋,尤其是听闻秦地望风而降、免税分粮的消息后,态度发生了微妙而致命的变化。坞堡紧闭,粮秣惜售,乡勇难调,甚至暗中与北军信使往来的传言也开始出现。刘标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站在正在融化冰面上的人,脚下的支撑正在飞速消失。
当马铮残部如同受伤的猛兽,不顾一切向南、再向东南溃围,最终出现在刘标势力范围的边缘时,刘标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。一方面,他确实需要马铮这支还有数万之众的生力军(尽管是残兵败将)来增强自己摇摇欲坠的防御力量;另一方面,他也深知,马铮的到来,意味着北军的主要压力也将随之转移至此,而且这支败军本身,就是巨大的不稳定因素,会加剧粮草紧张,也可能带来内部倾轧。
但形势比人强。在北军步步紧逼、内部暗流涌动的绝境下,刘标没有拒绝的资本。
两股溃流最终在竟陵郡以北、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与丘陵混杂地带实现了“汇合”。没有预想中的“胜利会师”场面,只有一片弥漫着尘土、汗臭、血腥和绝望气息的混乱营地。
楚军和秦军的营盘虽然勉强连成一片,但泾渭分明,彼此间充满了戒备甚至敌意。楚军士卒看着那些衣衫褴褛、丢盔弃甲、眼神惊惶中带着凶狠的秦军,心中不免鄙夷和警惕,觉得他们是引来了灾祸的丧门星。而秦军士卒则对楚军相对“完整”的装备和营地投去复杂目光,有羡慕,有嫉妒,也有一丝“凭什么你们没遭那么大罪”的怨气。
马铮与刘标在中军大帐的会面,气氛更是尴尬而凝重。
马铮脸色蜡黄,眼窝深陷,数日间仿佛老了十岁,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关陇霸主的豪气,只有一股强撑着的、穷途末路的戾气。刘标也好不到哪里去,眼袋浮肿,神情疲惫,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。
“马兄……一路辛苦了。”刘标勉强挤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容,吩咐看茶。
马铮没碰茶盏,声音沙哑干涩,开门见山:“刘兄,客套话不必说了。北军狡诈凶悍,你我皆已领教。如今合兵一处,尚存数万之众,据有荆襄之地利,未必没有一战之力!当务之急,是整顿兵马,统一号令,深沟高垒,稳固防线,再联络四方忠义,共抗暴虐!”
他这番话,与其说是商议,不如说更像是在给自己、也给对方打气,强行忽略掉那些令人绝望的现实:粮草从何而来?士气如何提振?荆襄世家是否真的还支持他们?北军会给他们整顿的时间吗?
刘标心中苦笑,面上却不得不附和:“马兄所言极是。合则力强,分则力弱。本王已命人在周边筹集粮草,加固营垒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斟酌着词句,“北军势大,宇文肱用兵如鬼,恐不会坐视我等从容整顿。且我军新合,号令、配合尚需时日磨合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,但意思很明显:咱们这两支败军凑在一起,能不能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还很难说,搞不好反而互相拖累。而且,北军不会傻等着。
就在这时,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骚动和惊呼声。
“报——!大王!北军!北军前锋已至三十里外!看旗号,是刘莽的陷阵营和赵平的轻骑!他们……他们正在清理外围哨卡,驱散我方游骑!” 楚军的探马连滚爬冲进帐内。
几乎是同时,秦军方面的斥候也狼狈闯入:“秦王!后方发现北军踪迹!是……是拓跋野的重骑在远处游弋,似乎在封锁我们退回丘陵的路径!”
马铮和刘标霍然起身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刚刚汇合,喘息未定,北军的獠牙就已经再次抵到了喉咙上!他们甚至连争执、猜忌、整顿的时间都没有!
“宇文肱……这是要赶尽杀绝啊!”马铮咬牙切齿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刚压下去的气血又是一阵翻涌。
刘标颓然坐回椅中,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。北军的行动如此迅速、精准,显然对他们的动向和汇合地点了如指掌,并且早有预案。所谓的“汇合”,在北军眼中,恐怕不过是把两只猎物赶到了一起,方便集中狩猎罢了。
“传令……各营严守,不得擅自出击!多派斥候,严密监视北军动向!加固所有营垒工事!”刘标嘶声下令,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。他知道,这些命令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北军高效的战术面前,可能苍白无力,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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