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音并不响,却像一枚投入静水深潭的石子,余音在林清婉的耳蜗里一圈圈漾开。
“清婉,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她抬起头,望向石屋前那个老人。他坐在一张古朴的石凳上,身形瘦削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一头白发并非寻常的银白,而是像冬日里凝结在松针上的霜,根根分明,却又仿佛蕴含着岁月的枯荣。他的皮肤干瘪,如同陈年的药方纸,布满了细密的纹路,可那双眼睛,却亮得惊人,像两颗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,沉淀着千百年的智慧与孤寂。
林清婉没有立刻回答。她的医者本能正在疯狂运转,审视着眼前这个“人”。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存在,脉搏更是若有若无,仿佛一具行将就木的躯体。可偏偏,他坐得笔直,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“势”,那不是皇权的威压,也不是武者的杀气,而是一种与这片药圃、与整个地下世界融为一体的生命律动。
“你是谁?”林清婉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。她能感觉到,身后皇帝的呼吸都停滞了半瞬。这位九五之尊,第一次在一个场景里,彻底沦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。
“我?”老人笑了,眼角的皱纹舒展开,像一朵干枯的菊花重新吸满了水分,“你可以叫我守谷人。你也可以说,我是林家第一个,也是最后一个,不愿离开这里的人。”
皇帝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,他向前一步,龙袍的下摆在潮湿的泥土上拖出一道沉闷的痕迹。他试图用惯有的威严来掌控局面:“朕乃大夏皇帝,你是何人?在此装神弄鬼!”
守谷人甚至没有看他一眼,目光依旧落在林清婉身上,仿佛那身明黄的龙袍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。“皇帝?”他轻声重复了一遍,语气里带着一丝仿佛来自远古的讥诮,“林家的守护,从来与皇权无关。你们朱家得了天下,我们林家守着这片生机。井水不犯河水,不是吗?”
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,狠狠扇在皇帝的脸上。他的脸色由红转白,握在袖中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。他终于意识到,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,他的身份,一文不值。
林清婉的心却沉了下去。守谷人的话,证实了她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。她看向自己的手,那双曾救活过无数人的手,此刻却感到一丝陌生。
“我的‘医道本源’……”她喃喃自语。
“是继承自林家的血脉。”守谷人接过了她的话,声音变得悠远,“林家先祖曾是这片天地的医者,他们发现,生命之力可以超越生死,于是创造了这片神医谷。而‘医道本源’,便是开启和传承这一切的钥匙。它不是功法,而是流淌在你血液里的印记。”
老人的话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林清婉记忆中所有混乱的锁。她为何对药理有过目不忘的天赋,为何能感知到常人无法察觉的生命气息,为何能催生出那神奇的金色能量……原来,一切早已注定。
“那我的母亲……”林清婉的声音有些发颤,她强压着心头的巨浪,但那股寒意还是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守谷人眼中流露出一丝痛惜与温柔。“你的母亲,林月瑶,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继承人。她的‘医道本源’比你更加纯粹,强大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沉了下去,“她没有死。三年前,她感知到‘医道本源’的最后一层境界,便进入这神医谷最深处的‘归源之地’,试图突破。”
“但她失败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林清婉追问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因为有人不希望她成功。”守谷人的目光终于从林清婉身上移开,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皇帝。“太上皇,还有他身边那个名叫福安的太监。他们用一种极其阴毒的秘法,在你母亲最关键的时刻,引动了她体内的心魔,导致真元逆行,突破失败。”
轰!
林清婉的脑子一片空白。福公公!那个在荣寿堂里看似恭顺,实则心机深沉的老太监!太上皇!那个看似与世无争,只爱礼佛的老皇帝!
她瞬间明白了。母亲的能力,已经威胁到了皇权的稳固。他们害怕林家出现一个能“生死人、肉白骨”的活神仙,那将是对他们统治的最大挑战。
“那……祖母在荣寿堂看到的……”林清婉的声音干涩。
“是你母亲一缕被困的残魂。”守谷人回答,“她的肉身被困在‘归源之地’,灵魂却被那秘法束缚,无法解脱,只能在你最亲近的人面前,偶尔显露出一点痕迹。”
原来如此。那不是鬼魂,是求救。是无尽的痛苦与不甘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悲伤,像一剂猛烈的虎狼之药,在她胸中炸开。她没有哭,甚至没有流泪,只是静静地站着,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她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,所有的苦与痛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,等待着熬煮、沸腾,然后化为救命的良药,或是致命的毒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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