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已深,风里裹挟着刺骨的寒意,像一把无形的锉刀,刮过林府每一寸雕梁画栋。林清婉踏入荣寿堂时,一股陈腐而厚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,像一张湿冷的裹尸布,紧紧贴在人的皮肤上,钻进鼻腔,让人胸口发闷。这味道里,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旧木料在阴暗中腐朽的气息,仿佛这栋老宅本身,也正随着它的主人一同慢慢枯萎。
烛火将祖母疲惫的影子在墙上撕扯、揉碎,拼凑出一个又一个扭曲挣扎的鬼影。老太太蜷在厚重的锦被之中,双目紧闭,眉头紧锁成一个“川”字,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。她的呼吸很浅,像风中残烛,随时都可能被这萧瑟的秋风吹熄。
“大小姐。”贴身伺候的张嬷嬷迎了上来,满脸愁容地压低了声音,但那眼神深处,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。“老夫人又做噩梦了,刚才还惊叫了一声,吓得我们魂都没了。请来的那些名医,开的方子喝了一剂又一剂,人却越来越虚。您看……这可如何是好?”
林清婉没有说话,只是轻轻摆了摆手,示意她噤声。她走到床边,缓缓坐下,将冰凉的手指搭在了祖母干枯如柴的手腕上。
那脉象细若游丝,仿佛不是生命的搏动,而是一根被反复弯折的旧琴弦,每一次颤动都带着断裂的风险。沉、细、弱,无力至极。若按寻常医理,这是气血两亏、心脾虚弱之兆,前头那些太医、名医的方子,大抵也都是些补气养血的虎狼之药。
可林清婉的指尖下,感知到的却不止于此。她闭上眼,心神沉入那微弱的脉搏深处,低声在心中默念:“医道本源,解析。”
刹那间,一幅无形的图谱在她脑海中展开。那不是经脉,不是脏腑,而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神经网络。祖母的整个神经系统,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,长期处于一种紧绷的、濒临崩溃的状态。任何一点微小的刺激,都可能让它骤然崩断。
她睁开眼,目光落在祖母紧闭的眼睑上。那眼皮极薄,眼球在下面不安地转动着。她轻声唤了一句:“祖母?”
老太太的身体猛地一颤,像是受惊的猫,浑浊的眼睛倏地睁开,瞳孔在昏暗的烛光下缩成一个小点。那眼神里没有初醒的迷茫,只有纯粹的、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“清婉……是你啊……”祖母看清是她,紧绷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,声音却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祖母,您别怕,我在这里。”林清婉的声音放得极轻,像羽毛拂过心尖,“您刚才做噩梦了?”
祖母的眼神黯淡下去,她避开林清婉的视线,转向那跳动的烛火,喃喃道:“又梦到你母亲了……她站在一片血水里,看着我,一句话也不说……我……我对不起她……”
林清婉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,所有的苦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。她知道,祖母的病,根不在身,而在心。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,是二十年前母亲惨死那件事,在祖母心里种下的一根毒刺,年深日久,早已与血肉相连。
“大侄女,你可得悠着点。”一旁的张嬷嬷忽然插话,语气里满是“关切”,“老夫人这病是心病,得慢慢养。您要是问得太急,刺激了她,反倒不好。那些太医都说,得静养。”
林清婉瞥了她一眼,那眼神平静无波,却让张嬷嬷心头一跳。她没有理会张嬷嬷的“忠告”,只是用自己的手,轻轻包裹住祖母那双冰凉的手。
“祖母,”她缓缓开口,声音平稳而有力,“您和我说说母亲吧,说说她小时候的事,我……我想多知道一些。”
祖母的身体僵了一下。提到母亲,就像触碰到了一个禁忌的开关,她的瞳孔不自觉地再次放大,呼吸也变得急促。
张嬷嬷在一旁急得直跺脚,想开口阻止,却被林清婉一个沉静的眼神制止了。
“您看,您不说,她就只能活在您的噩梦里。”林清婉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,“您把她讲给我听,让她也活在我的心里。这样,她才不只是那片血水里的影子,对吗?”
这句话,像一把钥匙,精准地插进了祖母心锁的孔里。
老太太浑浊的眼中,第一次泛起了水光。她嘴唇哆嗦着,许久,才发出一声压抑了二十年的呜咽:“你母亲……她小时候最爱穿红色的裙子,像一团火……她说,长大了要当女将军,保护我……”
话匣子一旦打开,便再也收不住。林清婉没有插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,时而递上一方温热的手帕,时而握紧她的手。她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引渡人,引导着祖母在记忆的长河里缓缓漂流。
夜深了,张嬷嬷早已靠在椅子上睡去。林清婉才起身,从随身的小药箱里,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盒。里面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安神香。她没有点燃,而是将香粉倒在掌心,指尖萦绕着一缕微不可见的淡金色光芒。
“医道本源,重构。”
她体内的真气如最精密的探针,将香粉的分子结构一一拆解,再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组。她加入的,是几味极普通的草药,但真正关键的,是她用真气催化出的一种特殊物质——从极北之地“月见草”花粉中提取的微量成分。这成分本身无色无味,却能像一双温柔的手,悄无声息地舒缓过度紧张的神经,更重要的是,它能稍稍降低人的心理防备,让深埋心底的念头,更容易浮出水面。这是她的秘密,一把能打开心锁的万能钥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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