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刺破浓云时,林野仍趴在那块残破的船板上,周身的海水泛着铅灰色,浪头褪去后,留下一层细碎的白沫,像撒在海面的霜。他的意识从混沌里挣脱出来,第一缕清醒的知觉是彻骨的冷——海水浸透的粗布衣衫贴在身上,像一层冰壳,后背的伤口结了薄薄的血痂,一动便牵扯着疼,每一次呼吸,都带着海风的咸涩,刮得喉咙火辣辣的。
他撑着船板坐起身,指尖抠进木板的缝隙里,摸到一手湿滑的海草与细碎的贝壳。抬头望去,海平面漫无边际,往东南方延伸的方向,雾气像浓稠的牛乳,裹着灰蓝的天色,将天地揉成一片模糊的混沌。怀里的罗盘还在,铜壳上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滚,指针依旧稳稳地指向东南,仿佛那片浓雾背后,有什么东西牢牢吸住了它。
羊皮纸被他小心翼翼地展开,铺在膝盖上,海风拂过,纸页微微颤动。经过一夜海水的浸泡,墨迹虽淡,却仍能看清那些歪扭的航线——从他逃离的港口出发,穿过一片标注着“鬼礁”的区域,再往南行三日,才是标注“烬海墟”的位置。林野的心沉了沉,“鬼礁”也是水手们避之不及的险地,老人们说那片海域水下藏着无数暗礁,礁石被海水蚀得锋利如刀,船底但凡擦到一点,便会立刻破开大洞;更可怕的是,鬼礁常年被浓雾笼罩,雾里藏着幻气,能让人看见最想要的东西,也能让人看见最恐惧的景象,许多水手就是在幻梦里撞向礁石,连呼救都来不及。
他低头看了看身下的船板,不过丈余长,半丈宽,仅够一人蜷缩,别说抵御风浪,就连普通的暗礁都躲不过。唯一能称得上“工具”的,只有那半截破烂的船帆,还有他别在腰间的水手刀,以及从渡鸦号上顺手抓来的一小袋干硬的麦饼。林野咬了一口麦饼,饼渣硌着牙,咽下去时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,却聊胜于无——他必须补充体力,否则不等遇到鬼礁,就会先被饥饿和疲惫拖垮。
就在他试图将船帆残片固定在船板上时,海面突然起了变化。原本平缓的浪头开始躁动,海水从铅灰变成暗绿,远处的雾霭里,传来隐约的“呜呜”声,像风穿过空洞的礁石,又像女人的呜咽。林野攥紧了罗盘,抬头望向雾里,只见那团浓白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来,边缘翻卷着,像巨兽的舌头,舔舐着海面。
他知道,鬼礁到了。
雾气裹住船板的瞬间,林野打了个寒颤,不是因为冷,而是因为周遭的声音突然变了——海浪的声响消失了,海风的呼啸也没了,耳边只剩下一种细碎的、熟悉的声响:刨子划过木板的“沙沙”声,父亲的咳嗽声,码头上渔妇的叫卖声,还有老灯塔看守人阿伯的声音,低低地念着:“海鸣……听海鸣的人,才能活……”
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。雾气里浮现出他熟悉的港口,临着码头的修船铺,蓝布帘在风里飘,门口堆着他亲手打磨的船钉,父亲坐在门槛上,手里拿着一块刚刨好的船板,抬头冲他笑:“小野,过来,试试这新刨的板子,平不平?”
林野的眼眶一热,脚步几乎要迈出去——他太想念这样的日子了,安稳、温暖,没有追杀,没有未知的险途,只有木头的清香和父亲的笑容。可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到那扇蓝布帘时,后背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,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,让他猛地回过神。
这是幻气。他咬了咬舌尖,腥甜的血腥味在嘴里散开,强迫自己从幻境里抽离。低头看向罗盘,铜壳上的指针微微震颤,却仍固执地指向东南,仿佛在提醒他: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,只有那片浓雾背后的方向,才是真实。
林野攥紧水手刀,刀刃抵着掌心,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。他开始奋力划水,试图让船板避开那些隐藏在雾里的暗礁——虽然看不见,但他能凭直觉分辨方向,父亲教过他,暗礁多的地方,海水的流速会变,浪头的起伏也会不一样。他的胳膊早已酸麻,每一次划动都像要脱臼,可他不敢停,一旦慢下来,幻境就会再次缠上来,而幻境的尽头,必然是锋利的礁石。
不知划了多久,雾气里的幻像换了一轮又一轮。他看见疤脸举着弯刀追过来,刀刃上沾着他的血;看见沉在海底的商队,黄金从船缝里涌出来,堆成金山,招着手让他下去;甚至看见自己躺在烬海墟的沙滩上,浑身是伤,却摸到了一枚镶满宝石的戒指……每一次,他都靠咬舌、掐手心的方式逼自己清醒,掌心被水手刀割出了一道口子,血滴进海水里,在铅灰色的海面上晕开一小团红,很快被浪头吞没。
突然,船板猛地一震,底部传来“咔嚓”一声响,像是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。林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低头去看,只见船板的边缘磕在一块露出海面的礁石上,那礁石黑黢黢的,表面布满孔洞,像一张扭曲的脸,海浪拍在上面,发出“哗啦啦”的声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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