板车驶入一片缓坡丘陵地带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、略带刺激的酸香,那是粮食发酵后特有的醇厚醋味,混合着谷仓的暖香与蒸煮粮食的甜润气息,形成一种既醒神又暖胃的独特味道。
犟爷的鼻子对这强烈的酸味显然有些适应不良,接连打了几个喷嚏,甩着头,一脸困惑,仿佛在问:“这又是什么古怪地方?闻着鼻子痒!”
林辰却觉得这味道颇为亲切实在。举目望去,丘陵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,几乎每村都有数座尖顶圆身的醋坊,高高的烟囱冒着袅袅白气。道路两旁田野里种植着耐旱的粟米与高粱,显然是酿醋的主要原料。
前行不远,一座颇具规模的镇子出现在眼前。镇口牌坊上书“陈醋镇”三个古朴大字。镇内街道整洁,店铺多以“醋”为名:“老陈醋坊”、“三年香”、“五味醋庄”……空气中醋香愈发浓烈,却又不让人觉得刺鼻,反而有种沉淀后的温和。
镇中心广场上,此刻人头攒动,似乎正在举办什么活动。一座木台搭起,台上悬挂着“醒醋大典”的横幅。台中央摆着一排盖着红布的大陶缸,几位身着短打、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台前忙碌,用长柄木勺从缸中舀出澄清的醋液,分给台下排队的人品尝。品尝者或蹙眉细品,或展颜赞叹,气氛热烈。
“原来是在品醋。”林辰恍然。他将板车停在街边,带着犟爷挤到人群外围观看。
犟爷对这酸溜溜的液体兴趣缺缺,却被台边另一个摊位吸引了注意。那摊子卖的是“醋浸小吃”——醋泡花生、醋腌萝卜、醋溜豆干……犟爷凑近那醋泡花生的坛子,嗅了嗅,酸香中带着花生的油润,它试探着用舌头卷了一颗,嚼了嚼,酸脆咸香,味道竟意外地不错!它立刻眼睛发亮,又去嗅醋腌萝卜。
林辰的注意力则被台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吸引。
只见一位身穿锦袍、面皮白净、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男子,在几个随从簇拥下走上台。他径直走到那排醋缸前,对主持大典的一位白发老翁拱手道:“田老醋头,今年这‘醒醋大典’的‘醋王’,想必又是贵坊的‘十年陈’拔得头筹了?”
那被称为田老醋头的白发老者,面容清癯,目光平和,闻言淡淡道:“金员外过奖。‘醋王’之名,需由诸位乡邻和四方客商品评公选,老朽不敢妄断。”
金员外呵呵一笑,捋着胡须:“田老谦虚。谁不知陈醋镇‘田家醋坊’的‘十年陈’乃是一绝,色泽黑亮,挂碗浓稠,酸香醇厚,回味绵长。我‘金谷醋庄’今年也新出一缸‘八年陈’,想请田老和诸位乡亲品鉴品鉴,指点一二。”说罢,他一挥手,身后随从抬上一口较小的青花瓷坛。
坛盖揭开,一股浓郁霸道的酸气立刻弥漫开来,比台上其他醋味都要强烈数分。台下不少人被这酸气冲得捂鼻皱眉。
田老醋头面不改色,取过木勺,舀起少许金员外带来的醋,先观其色,再闻其香,最后浅尝一口。他细细品味片刻,缓缓道:“金员外此醋,酸度极高,香气猛烈,确有过人之处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酸味过于尖锐,缺乏醇厚底蕴,且细品之下,似有一丝不该有的‘火气’与‘浮香’,恐非纯粮天然发酵多年所能得。”
金员外脸色微变,随即笑道:“田老到底是行家。不过,醋之优劣,终究是大众说了算。今日既是‘醒醋大典’,何不让大家都尝尝,投豆为票,看看百姓更爱哪种味道?”
田老醋头沉吟片刻,点头应允。于是,台上除了原有的几家醋坊样品,又加入了金员外的“八年陈”。台下百姓依次上台,品尝各醋,然后将代表选票的黄豆投入对应醋缸前的碗中。
犟爷吃完了摊主好心给的几颗醋泡花生,意犹未尽,也挤到台前看热闹。它对那排醋缸挨个嗅闻。当嗅到田家“十年陈”时,它眯起眼,深深吸气,露出享受神色;当嗅到金员外那坛“八年陈”时,却猛地打了个喷嚏,连连甩头,还用蹄子在地上擦了擦鼻子,一副嫌弃模样。
它的举动引起台上金员外注意。金员外眼神一冷,对身边一个管家模样的瘦高个低语几句。那管家点点头,阴冷的目光扫过犟爷。
投票结果很快出来。田家“十年陈”的豆碗几乎满溢,金员外“八年陈”的豆碗却寥寥无几。高下立判。
金员外脸色铁青,勉强维持着笑容:“田老技艺精湛,佩服佩服。不过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“听说贵坊那口传了五代人的‘醋王母缸’,近来似乎有些不稳?可莫要为了保住‘醋王’名头,坏了祖宗根基啊!”
田老醋头眉头微皱:“金员外此言何意?”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金员外皮笑肉不笑,“只是关心罢了。毕竟,‘醋王母缸’若真出了问题,可是全镇乃至整个陈醋行当的损失。金某不才,家中倒有几位老师傅,或许能帮上忙。”说完,带着随从,在一片异样目光中下台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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