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闻言,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,胸口堵得发慌。
他穿越而来,知道明末赋税沉重,但亲耳听到这血淋淋的现实,远比纸上读来更加震撼。
他握着喇叭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崇祯目光转向另一个看起来稍微壮实些的中年汉子:“你呢?你家情况如何?”
那汉子慌忙站起来行礼,被崇祯摆手示意坐下说。
他比起老汉稍微镇定些,但声音也带着苦涩:“陛下,草民是军户,家里有十亩地,但……但大半都被百户大人家里‘暂借’去了,说是抵了欠饷。剩下的地,打的粮食还不够自家糊口,还要应付没完没了的杂役,修河堤、运军粮……耽误了农时,这日子……唉!”
他重重叹了口气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“陛下,我们村去年饿死了十几个……”
“官差催税,把俺家的锅都抢走了……”
“俺爹就是被衙役活活打死的……”
有了人开头,加上皇帝态度确实温和,乡民们压抑已久的苦楚如同决堤的洪水,开始七嘴八舌地诉说起来。
声音起初很小,带着试探,后来越来越大,充满了悲愤和绝望。
高台之下,瞬间从死寂变成了人间苦难的控诉场。
崇祯认真听着,不时追问细节,脸色越来越沉。
他听到不仅仅是天灾,更多的是人祸!沉重的赋税,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,卫所军官侵占屯田,豪强劣绅巧取豪夺……
这些他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里批判过的封建社会的痼疾,此刻以最鲜活、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。
阶级矛盾!
这就是活生生的、血淋淋的阶级矛盾!
崇祯脑海中的理论与此情此景轰然对撞。
随行的官员和太监们脸色早已煞白,冷汗直流。
他们恨不得堵住这些刁民的嘴!
这些话哪能直接说给皇上听?
这是要捅破天啊!
崇祯猛地站起身。
台下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乡民都惊恐地看着他,以为皇帝终于要发怒了。
然而,崇祯只是深吸一口气,走到高台边缘,距离那些乡民更近。
他举起铁皮喇叭,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,清晰地传遍全场:
“朕,都听到了!”
“田赋沉重,层层加码!”
“辽饷剿饷,永无止境!”
“胥吏如虎,豪强似狼!”
“当兵的拿不到军饷,种地的守不住自己的田!”
“这不是你们的错!”
最后一句,崇祯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乡民们惊呆了,官员们吓傻了。皇帝……
皇帝在为他们说话?在替他们控诉?
崇祯目光扫过在场那些脸色惨白的官员,最终落回乡民身上,一字一句,斩钉截铁:
“这些弊端,这些盘剥,这些让你们卖儿卖女、家破人亡的规矩!”
“朕,一定会查!”
“朕,一定会改!”
“从今日起,朕向你们保证,绝不再让任何一个大明的子民,因朝廷的赋税而饿死!那些趴在你们身上吸血的蠹虫,有一个,朕查一个!有一窝,朕端一窝!”
阳光刺破云层,正好照在崇祯年轻而坚毅的脸上。
他站在那里,身后是代表皇权的高台,面前是无数震撼、茫然、继而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火光的黎民百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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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这乡野寒风之中,营门方向陡然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嚣,打破了方才凝重的气氛。
只见一顶极尽奢华的八抬暖轿,由十六个膀大腰圆的豪奴家丁簇拥着,旁若无人地径直朝着木台而来。
那轿身镶金嵌玉,锦缎流苏,在这灾荒之地的灰黄背景中,扎眼得如同疮疤。
轿帘掀开,一个身着名贵紫貂大氅、体型富态、面色红润得与周遭饥民形成残酷对比的中年人,慢悠悠踱步而出,
正是渭南地界真正的“土皇帝”——张百万,张永富。
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简陋的木台,又像打量牲口般掠过台下那群鹯衣百结、瑟瑟发抖的乡民,
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轻蔑在眼底闪过,随即被他迅速换上的、恰到好处的恭敬表情掩盖。
张永富朝着台上的崇祯躬身,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圆滑:
“草民张永富,叩见陛下万岁,万岁,万万岁!不知陛下突然召见,有何训示?草民接驾来迟,万望陛下恕罪!”
言语虽恭顺,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骨子里透出的倨傲,却难以尽数掩饰。
崇祯面无表情,甚至没让他平身,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,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:
“张员外来得正好。朕今日请了些乡邻过来,想听听这陕西地面的真实民情。你既然来了,也莫要走了,一起听听吧。”
张百万脸上的肥肉微微一颤,脸色瞬间僵硬。让他这位有头有脸、连知府大人都要礼让三分的大乡绅,跟这群泥腿子挤在一起“听民情”?
这简直是奇耻大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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