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天后,西安城内的官邸之中,那股由天子兵临城下却迟迟不入所带来的压力,已非“不安”二字可以形容。
它像一块不断吸水的沉重海绵,坠在每一位绯袍大员的胸口,让他们寝食难安。
府衙之内,灯火通明至深夜,议论声却压抑得如同鬼蜮私语。
7“陛下究竟意欲何为?驻跸城外,收揽流民,这……这收买人心之举,未免太过凌厉!”
陕西布政使擦着额角的冷汗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城内一切‘准备’皆成徒劳,陛下眼中看的,耳中听的,尽是城外那些泥腿子的哭诉!”
按察使脸色铁青,“比之直接入城问罪,此等钝刀子割肉,更令人胆寒啊!”
最终,无法再拖延。
以布政使、按察使为首,一众陕西高官身着整齐的冠服,硬着头皮,鱼贯出城,前往那座气氛森严、却又与黄土浑融一体的御营“请安”。
他们踩着脚下干裂的土地,看着远处井然有序的救济粥棚,以及那些望向御帐时眼中带着前所未有光亮的灾民,心中的恐慌达到了顶点。
中军大帐内,并无奢华的陈设,唯有大明皇帝的龙旗肃立。
崇祯皇帝端坐于简单的案后,身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团龙便袍,与官员们想象中天子出巡的威仪赫赫截然不同。
他没有怒斥,甚至没有抬眼,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一份文书,仿佛他们的到来,不过是微风拂过帐帘。
当最后一位官员屏息站定,崇祯才缓缓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面这群脑满肠肥、衣冠楚楚的臣子。
他没有赐座。
“诸位爱卿,”
崇祯开口了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,砸在他们的心坎上,
“朕这几日,就在这西安城外,走了走,看了看,也……细细听了听。”
崇祯微微停顿,帐内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某些人粗重的呼吸。
“真是……受益匪浅。”
崇祯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“朕才知道,原来我大明子民口中的‘太平盛世’,是父卖其女,只求斗米;是饿殍枕藉,犹有催科;是易子而食,而官仓鼠雀肥!”
崇祯每说一句,官员们的脸色就惨白一分,汗水涔涔而下,浸湿了内里的丝绸小衣。
布政使的腿肚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。
崇祯将案头那一摞厚如砖块的“民情实录”轻轻推前。
那不仅仅是纸张,那是城外万千生民的血泪控诉,是压垮这些官员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朕才知道,在这陕西的地面上,除了朕的紫禁城,除了朝廷的法度,”崇
祯的声音陡然转厉,,“好像还有另一套‘规矩’!是谁给的规矩?是你们吗?!”
“朕现在明白了,什么叫‘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’!”
崇祯猛地站起身,虽未佩剑,但那凛然的气势却让所有官员不自觉地后退半步,几乎要跪倒下去。
“你们在城内置酒高会,可知城外已是人间地狱?你们奏章上的‘风调雨顺’,是用多少枯骨写就?!你们是要朕,学那前朝昏君,‘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’而视若无睹吗?!”
崇祯看着眼前这群瑟瑟发抖的“栋梁”,语气重新变得平静,但那平静之下,是汹涌的决绝:
“所以,朕暂时不进城了,免得打扰了诸位的‘清净’。”
“朕觉得,这城外挺好,”
崇祯踱步到帐门边,望着远处忙碌的救济现场和那些重新燃起希望的百姓,
“离朕的子民近,听得真,看得清。他们的哭声、骂声、哀求声,比你们精心编纂的颂圣文,更能让朕清醒。”
最后,崇祯转过身,下达了最终的判决:“你们,回去吧。该做什么,还做什么。只是,从今日起,陕西一切赈灾事宜,由朕亲自督办,开朕的内帑,用朕的亲军!就不劳诸位,‘费心’了!”
“臣等……遵、遵旨……”
官员们如蒙大赦,又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,连滚爬带地退出了大帐,逃离了那片让他们无所遁形的烈日之下。
回到豪华的官轿中,布政使瘫软在座位上,面无人色,喃喃自语:
“他……他不是来接受颂扬的,他是来刮骨疗毒的……这位皇上,他不要我们的膝盖,他要我们的……脑袋啊。”
西安城的天空依旧湛蓝,但所有官员都感到,一股来自城外的、凛冽的帝王之风,已经席卷而来,将要涤荡这秦川大地上的一切污浊。
而城外的百姓间,则开始流传着天子与民同在、誓要扫清奸佞的信念,一种久违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东西,开始在干涸的土地上悄然萌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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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,御帐内烛火摇曳,将崇祯皇帝的身影拉得极长。
他刚刚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那几个与地方豪强勾结、尸位素餐的官员,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血腥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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