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福一眼就瞧见了院里的陈平安,脸上的笑容瞬间像被热水烫过的面团,愈发膨胀起来。
他隔着老远就拱手作揖,袖子上绣着的那只金线元宝随着动作晃悠,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热情,穿透雾气撞进院里:
哎呦!陈老丈!您老可算起身了!瞧瞧这精神头,红光满面的,真是恭喜老丈身子骨大安啊!
陈平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没接话。
他记得清楚,原主上次被王府的打手打断腿时,这王福就站在一旁,手里把玩着玉佩,冷笑着说老东西不识抬举,打断腿都是轻的。
如今这副谄媚模样,倒像是换了张脸皮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,这道理,在哪都通用。
见陈平安不吭声,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,王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眼角的细纹里渗出些微紧张。
他干咳两声,又往前凑了半步,几乎要把脸贴在篱笆上,语气愈发热络:
我家老爷昨儿听镇上的街坊说,老丈您身子利索多了,心里头那叫一个高兴!特地吩咐小的,把家里新碾的白米、刚腌好的腊肉,还有一匹做冬衣的粗布送过来,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,给老丈您补补身子,聊表心意。
他一边说,一边给身后的仆役使了个眼色。
两个仆役立刻会意,将担子往前挪了挪,腊肉的油香混着米香,顺着雾气飘进院里。
王福自己却死死站在门外,脚尖连篱笆的影子都没敢踩进去,眼睛还时不时地往陈平安身后那间黑洞洞的土屋瞟,瞳孔里藏着难以掩饰的惊惧。
陈平安心中冷笑。
误会?
把原主推下河冻得半死,又派打手上门打断腿,最后扔到乱葬岗喂野狗,这叫误会?
现在看他从乱葬岗爬了回来,又传出些神神叨叨的传言,就跑来送礼赔罪,无非是想探探他的底细,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真本事,好决定下一步是继续打压,还是暂时收手。
他缓缓抬起手里的枣木棍,棍梢在潮湿的泥地上轻轻一点,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。
王管家,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,却异常平稳。
王老爷的好意,老夫心领了。但老夫一个快入土的人,吃不下这么精细的米,也穿不上这么好的布。无功不受禄,这些东西,还是请你们抬回去吧。
王福一愣,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。
他本以为这穷酸老头见了白米腊肉,定会像饿狗见了骨头,没想到竟会拒绝。
他连忙又挤出笑容,语气带着几分急切:哎哟,老丈您这是说的哪里话!邻里街坊的,送点东西是应当的!以前……”
“以前要是有什么对不住您老的地方,那都是底下人不懂事,冲撞了您,还望老丈大人有大量,千万别往心里去!
他这话看似在赔罪,实则在试探——故意提以前的事,就是想看看陈平安的态度,是不是真打算翻旧账。
陈平安岂能听不出他的话外音?
他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,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,反倒像寒冬里冰面裂开的细纹。
他的目光如两道淬了冰的锥子,直刺王福的眼睛:照应?老夫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,能照应王老爷什么?
他顿了顿,向前微微倾身,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一股穿透雾气的寒意:
王老爷家大业大,府里高手如云,在这青牛镇说一不二,手眼通天,何需老夫这个糟老头子照应?
王福被他看得浑身发毛,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脚下的泥水溅湿了绸缎长衫的下摆,他却浑然不觉。
陈平安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身后那间寂静的土屋,屋门紧闭,门板上裂着一道长长的缝,像一张沉默的嘴。
回去告诉王老爷,他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,心意,老夫收到了。从今往后,他走他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。这院子,老夫住了几十年,清静惯了,最不喜外人打扰。
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王福脸上,语气陡然加重:以前的事,老夫年纪大了,记不清了,可以不计较。但若再有不长眼的,敢在这院墙外晃悠,惊扰了内子清修……
说到这里,他故意停了下来,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王福和两个仆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间土屋,只觉得那黑洞洞的门口仿佛蹲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,连周围的雾气都变得阴冷起来,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。
三人顿时吓得一哆嗦,两个仆役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
他们可是亲眼见过黑熊几人的惨状,那几个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壮汉,被人抬回镇上时,像是被抽走了魂魄,眼神涣散,嘴里胡言乱语,裤裆里湿哒哒的,满是屎尿,问什么都只会哭着喊红衣姐姐饶命。
镇里早就传遍了,说陈老狗从乱葬岗爬回来时,把后山那只杀人的红衣女鬼也带回了家,黑熊他们就是被女鬼缠上了。
刚才陈平安说惊扰了内子内子,难道就是那红衣女鬼?
一想到这里,王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绸缎长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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