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都的深秋,天空是一种被洗刷过的、近乎透明的蓝,高远而清冷。银杏叶已落了大半,剩下些金黄的残片顽固地挂在枝头,在带着寒意的风中瑟瑟作响。黄亦玫接到苏哲电话时,正在画室里修改毕业创作的草图。他说他回来了,就在她家楼下,声音透过听筒传来,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,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、浸入骨髓的疲惫。
她的心,没有预想中那种得知他归来应有的雀跃,也没有立刻涌上被他母亲“告状”后的委屈和愤懑。反而像是被这秋日的凉风浸透了,先是一紧,随即弥漫开一种沉甸甸的、近乎悲凉的预感。她放下画笔,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靛蓝颜料,也顾不上清洗,只匆匆擦了擦手,便快步走了出去。
楼下那棵老槐树下,他果然在那里。
没有前呼后拥的助理保镖,没有象征身份的豪华座驾。他就一个人,穿着一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深灰色羊绒大衣,身影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有些孤单。他背微微佝偻着,倚靠着粗糙的树干,低着头,像是在研究地上零落的枯叶,又像是在积蓄仅存的力量。
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头。
就在他抬眸的瞬间,黄亦玫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一滞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尖锐。
不过短短几日不见,他整个人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抽取了精气神。往日那种华尔街精英特有的、仿佛能掌控一切的锐利和锋芒,此刻黯淡无光。他的脸色是疲惫的灰白,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泼墨,即使在明亮的秋日阳光下也清晰可见。那双总是深邃锐利、能看穿复杂数据模型的眼睛,此刻布满了纵横的血丝,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近乎虚脱的倦怠,以及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无奈与挫败的沉重。
他看到她,努力地、非常努力地想牵起嘴角,给她一个熟悉的、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。但那笑容只僵硬地停留在唇边,并未抵达眼底,反而因为强撑而显得格外脆弱,甚至带着一丝可怜的意味。
“玫瑰。”他唤她,声音沙哑干涩,像是被砂纸磨过,带着长途飞行和情绪消耗后的干涸。
所有的话——关于他母亲不请自来的拜访,关于那些隐含贬斥的“担忧”,关于自己内心因此而生出的不安和愤怒——所有准备好的诘问和委屈,在这一刻,面对这样一个仿佛刚从情感战场上溃败下来的、伤痕累累的他,全都卡在了黄亦玫的喉咙里,化作一股酸涩的热流,直冲眼眶。
她想象得到他这几日是如何度过的。
他必然是接到她的信息后,立刻抛下了手头所有繁重的工作,以最快的速度飞回纽约。他要去面对的是他的母亲,那个强势、固执、将对他的期望和控制刻入骨血里的女人——陈月琴。那不会是一场轻松的对话,而是一场没有硝烟却耗尽心力的战争。
他或许曾试图据理力争,用他惯有的逻辑和数据分析来证明他们的感情值得祝福;他或许也曾放低姿态,近乎恳求,希望母亲能理解他的选择,接纳他心爱的女孩。但无论哪种方式,面对陈月琴那座用几十年时间构筑起来的、对“匹配”和“前途”有着绝对标准的堡垒,他的努力,恐怕都像是拳头打在厚重的棉花墙上,无力而绝望。
她甚至能想象,在那座冰冷庄园里,他是如何陪伴在母亲身边,承受着那些或直接或婉转的否定与压力,内心却在为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她而焦灼、而挣扎。那两天,对他而言,恐怕比在华尔街连续进行七十二小时并购谈判还要疲惫。那是一种情感上的凌迟,是对他夹在亲情与爱情之间的残酷撕扯。
他脸上的倦容,不是身体缺乏睡眠的劳累,而是心神被反复煎熬、希望被一次次冷水浇熄后的,从内而外的虚脱与黯淡。
黄亦玫什么也没问。
她只是静静地走上前,脚步很轻,仿佛怕惊扰了他短暂的休憩。她抬起手,指尖还带着一丝颜料的凉意,极其轻柔地拂过他紧蹙的眉心,那里刻着深深的川字纹,像是凝结了他所有的无奈与重压。她的动作小心翼翼,充满了无尽的怜惜,仿佛在触摸一件极其珍贵却已布满裂痕的瓷器。
“很累吧?”她轻声问道,声音像秋日里最后一丝温暖的阳光,柔和地包裹住他。没有抱怨,没有质问,只有这三个字里蕴含的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。
苏哲因为她这个出乎意料的、温柔到极致的举动,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,随即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点,微微松弛下来。他抓住她抚在他眉心的手,那手冰凉,他用力握住,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,闭上双眼,深深地、贪婪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要从她掌心汲取一点点温暖和力量。
“对不起,玫瑰……”他低声开口,声音闷闷的,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无力感,“我跟她谈了……很久……但是……”
他哽住了,后面的话语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,逸散在清冷的空气里。他不需要说完,黄亦玫已经完全明白。陈月琴的态度,没有丝毫动摇。她依然不满意,依然坚决反对。他已经用尽了力气,却无法撼动母亲那如同冰山般的意志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