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墨的帆布鞋陷进青釉山房院外的泥地里时,手机导航最后一次弹出“信号弱”的提示。屏幕上“青釉山房”的红点被竹林的阴影吞没,他抬头望去,只见斑驳的竹篱笆后,一座青瓦白墙的老房子藏在雾里,烟囱里冒出的青烟打着旋儿,混着湿润的泥土气息,飘进他的鼻腔——这是他在城市里从未闻过的味道,像刚拆封的陶土,带着点凉丝丝的甜。
他是来学陶艺的。准确说,是来学陈师父的“绝活”。
三天前,林墨在设计公司的会议室里摔了文件夹。甲方第N次推翻他的方案,指着屏幕上的爆款陶艺品骂:“你看看人家陈老的‘雨过天青’,釉色像从云里摘下来的,你做的这叫什么?塑料感!”那一刻,林墨盯着图片里那只青釉碗,碗沿的弧度像月牙,釉面上的冰裂纹像刚下过的雨,突然就想起了半年前在非遗展上见过的陈师父——一个穿灰布褂子的老头,手里转着陶轮,泥巴在他掌心像活的一样,转眼就变成了一只碗,连多余的指纹都没有。
“陈老的青釉山房在郊区山里,脾气怪得很,收徒弟只看‘眼缘’,不看学历。”同事嚼着口香糖说,“听说有人蹲了一个月,就为了学他那手‘釉随心动’,结果连山门都没进去。”
林墨却觉得自己肯定行。他好歹是名牌大学设计系毕业,做过三年文创设计,论审美、论技巧,哪点比不上那些蹲山门的?他连夜收拾行李,辞了职,照着非遗展上记下的地址,导航到了这青釉山房——可真到了门口,他却有点发怵,竹篱笆上爬着紫色的牵牛花,门楣上挂着块木牌,写着“青釉山房”四个隶字,墨迹里混着陶土的颗粒,像陈师父手上的老茧。
“吱呀”一声,门开了。一个穿蓝布围裙的姑娘探出头,辫子上沾着点陶土,眼睛亮得像刚上釉的瓷:“你找谁?”
“我找陈师父,我叫林墨,想来学陶艺。”林墨赶紧掏出手机,打开自己做的设计图,“我是学设计的,做过很多文创产品,您看……”
姑娘没看手机,只是指了指院角的一堆黄土:“师父说,想学陶艺,先和三个月泥。你要是愿意,就留下;不愿意,现在走也来得及。”
林墨愣住了。和泥?他以为至少会教他拉坯、上釉,没想到是这么基础的活。可一想到甲方的骂声和那只“雨过天青”碗,他还是咬了咬牙:“我愿意。”
姑娘笑了,露出两颗小虎牙:“我叫阿釉,是你师姐。师父在窑房里,你先跟我来。”
院子不大,中间是个石磨,磨盘上堆着刚和好的泥,旁边是两个陶轮,一个新的电动陶轮,一个旧的手动陶轮,轮盘上还沾着没清理干净的泥渍。最里面是窑房,黑黢黢的门口堆着柴火,烟囱里的烟还在冒,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人影,坐在矮凳上,手里拿着个东西在转。
“师父,林墨来了。”阿釉喊了一声。
人影慢慢转过身,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,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,左手的食指缺了一截,只剩下光秃秃的指节——后来林墨才知道,那是年轻时烧窑不小心被窑具砸的。老头没说话,只是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:是一只刚拉好的坯,碗形,薄得像纸,在阳光下能看见里面的纹路。
“这是你今天的目标。”陈师父的声音很哑,像陶土摩擦的声音,“先把那堆黄土和匀,水要不多不少,泥要不软不硬,明天我来检查。”
林墨接过坯,指尖刚碰到陶土,就觉得一阵冰凉——这泥和他平时在公司用的工业陶土不一样,粗糙里带着点颗粒,却格外细腻,像婴儿的皮肤。他心里一动,觉得这或许就是陈师父的“秘诀”,可当他看到院角那堆半人高的黄土时,心又沉了下去——这么多土,要和到什么时候?
接下来的日子,林墨每天的工作就是和泥。天不亮就起床,把黄土倒进大盆里,加水,然后用脚踩、用手揉,直到黄土变成均匀的陶泥。一开始,他要么加太多水,泥稀得像浆;要么加太少,泥硬得像石头,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,疼得钻心。阿釉偶尔会来帮他,教他“脚踩三分力,手揉七分匀”,可林墨总觉得不耐烦,心里想着:这些基础活有什么好学的?赶紧教我拉坯、上釉才是正经事。
一周后,林墨终于把泥和匀了。他兴冲冲地去找陈师父,以为能学拉坯,可陈师父只是看了一眼他和的泥,摇了摇头:“不行,再和一周。”
“为什么?”林墨忍不住问,“这泥已经很匀了,阿釉师姐都说好!”
陈师父没说话,只是从自己的泥堆里拿出一块泥,放在手里揉了揉,然后猛地摔在石磨上——泥块“啪”地一声散开,却没有碎,而是变成了一张均匀的泥片。“你的泥,看着匀,里子还是散的。”陈师父指着泥片,“拉坯要的是泥的‘骨’,和泥就是养骨,急不得。”
林墨看着那张泥片,心里不服气,却又说不出话来。他只好回去继续和泥,可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:陈师父肯定是故意刁难他,不想教他真本事!他开始偷偷观察陈师父和阿釉——阿釉每天都在手动陶轮上拉坯,从碗到盘,从壶到瓶,重复着同样的动作,脸上却没有一点不耐烦;陈师父则大多时间待在窑房里,要么修坯,要么配釉,偶尔会把配好的釉料倒进一个青花碗里,用手指搅拌,釉料在他指尖慢慢变稠,颜色从浅蓝变成深蓝,像天空的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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