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三带回的消息,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溅入一滴冷水,让黑山营高层本就焦灼的内心彻底炸开。确认消息的过程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期待。陈老兵派出的两名最机灵的暗哨,借着夜色和官军内部因群龙无首而产生的巡逻间隙,冒死抵近侦察。
他们带回的情报与侯三所言相互印证:官军大营戒备等级看似未变,但内部调度明显混乱,几支不同派系的兵马各自为政,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摩擦。
中军大帐灯火通明,不断有将领进出,气氛凝重,隐约有争吵声传出。更重要的是,他们确认了确有信使连夜南下,且营中弥漫着一股压抑不安的情绪。
宇文护重伤昏迷的消息,基本坐实。
时机稍纵即逝。李铮不再犹豫,强压下身体的虚弱和精神海的隐痛,下达了最终命令:明日寅时,全员北上突围!
命令在极度保密的前提下,通过张狂、石虎、陈老兵等核心将领,层层传达至每一个还能行动的士兵耳中。没有动员,没有呐喊,只有无声而迅速的准备。
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,尤其是对伤员。陈老兵带着几个老成持重之人,逐一走访伤兵营。能勉强行走的轻伤员,被告知抓紧时间休息,准备随队行动。
而对于那些无法行动的重伤员,则给出了两个残酷的选择:领取一份额外的口粮和一件兵器,留在营中自生自灭;或者,由体力尚存的同伴用临时赶制的简陋担架抬着走,但前提是,不能拖累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,一旦遭遇追击,他们很可能被最先放弃。
伤兵营内一片死寂。有人默默接过粮食和刀,眼神空洞地靠在墙角;有人挣扎着抓住同伴的手,眼中含泪,恳求带上自己;也有人惨然一笑,挥挥手,示意同伴们快走,不必管自己。生离死别的悲壮,在无声中弥漫。
王狗儿将最后一点珍贵的药材分发给情况最危急的伤员,能做的不多,只能尽人事。他回到李铮身边时,眼睛红肿,低声道:“头领,都……安排好了。”
李铮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药味的空气,点了点头。作为首领,他必须做出最有利于整体的决定,哪怕这决定冰冷如铁。
物资的集中清点也在紧张进行。所有能找到的粮食——主要是些晒干的肉脯、杂粮饼和最后一点盐块——被集中起来,由陈老兵统一分配,每人仅能分到勉强维持数日的份额。
武器方面,箭矢已彻底耗尽,能用的刀枪也被集中起来,优先配备给还有战斗力的士兵。那几架笨重的改进型臂张弩被忍痛拆解,带走了最关键的机括部分。
至于圣杖,成了最大的难题。乌木状态依旧不佳,但对圣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执着,坚持必须带上。
李铮权衡再三,最终同意。他将圣杖用厚厚的麻布层层包裹,由乌木亲自背负,并安排了四名绝对忠诚、且对那日狼影冲击影响较小的锐士贴身保护,实则也带有监视之意。他无法预测这柄双刃剑在离开黑山营地后会发生什么,但将其留在这里风险更大。
寅时将至,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刻。残存的四百余人(包括约五十名无法行走,由担架抬着的重伤员)聚集在南墙坍塌的缺口附近,鸦雀无声。人人面带菜色,衣衫褴褛,许多人身带伤残,但眼神中却燃烧着求生的火焰和背水一战的决绝。
李铮站在队伍最前方,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黑色劲装,试图掩盖脸色的苍白,但眼底深处的疲惫却难以掩饰。
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,看到了张狂的狰狞,石虎的沉凝,陈老兵的忧虑,乌木的恍惚,以及所有士兵眼中的信任与期待。
他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,刀锋在稀薄的星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,指向北方。
“出发。”
简单的两个字,拉开了北狩的序幕。
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伤龙,悄无声息地滑出坍塌的缺口,融入外面的黑暗。张狂带着二十名最为悍勇的锐士作为前锋,负责探路和清除可能的暗哨。
石虎率领还能战斗的士兵居中,护卫着担架队和物资。陈老兵带着少量人手殿后,负责抹去队伍行进痕迹,并警惕可能的追兵。
李铮走在队伍中段,与乌木和核心将领在一起。他必须保存体力,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。
出乎意料,撤离过程异常顺利。官军大营方向一片死寂,连往常例行的巡逻火光都看不到。宇文护倒下的影响,显然比预想的更为深远。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,小心翼翼地向北行进,尽量避开开阔地带。
天色微明时,他们已经远离黑山营近二十里。回头望去,曾经的家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,寂静地矗立在渐亮的晨曦中,仿佛在默默送别。
“头领,看来官军真的乱套了,没追上来。”张狂从前锋位置折返,脸上带着一丝庆幸。
李铮却没有放松警惕:“不可大意。宇文护倒下,不代表所有人都成了瞎子聋子。加快速度,尽快进入北部山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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