痛。
无法言喻的剧痛。
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被碾碎,内脏被强行挤压、移位,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发出最凄厉的尖叫。但这剧烈的物理疼痛,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,像是投入沸水中的冰块,迅速消融、瓦解,被一种更宏大、更诡异的感知所取代。
陈墨感觉自己的“意识”,或者说“灵魂”,正被强行从那个支离破碎的躯壳中剥离出来。轻飘飘的,没有重量,像一缕被狂风卷起的青烟,悬浮在冰冷的虚空之中。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,失去了视觉,失去了一切外在的感知,仿佛坠入了一个纯粹由“记忆”和“情感”构成的奇异维度。
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的意义。
过去三十五年的生命片段,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、刻意回避的、或是引以为傲的瞬间,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平静湖面,激荡起无数涟漪,然后不分先后,不顾逻辑,以一种爆炸般的姿态,汹涌地、争先恐后地在他“眼前”奔腾而过。
第一幕:父亲的眼神。
那不是平常的眼神。不是在饭桌上沉默扒饭时的疲惫,不是在电视机前打盹时的安宁,也不是在他偶尔取得一点点小成绩时,那种短暂闪烁的欣慰。
那是他高考放榜那天。
二本线勉强过线,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分数。他拿着成绩单,低着头,不敢看父亲。母亲在一旁打着圆场,说着“考上了就好,考上了就好”。
他最终还是抬了头。
撞上的,是父亲那双深陷的、布满血丝的眼睛。那里面有显而易见的失望,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,但更深处的,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——是认命般的无奈,是面对现实无力改变的颓然,还有一丝……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,对他未来深深的担忧。
那双眼睛,像两把烧红的烙铁,烫在了陈墨年轻的、敏感的心上。他当时迅速别开了脸,但那个眼神,却像幽灵一样,缠绕了他十几年。每一次在职场受挫,每一次在深夜感到迷茫,那个眼神都会清晰地浮现出来,提醒着他的平庸,和他的失败。
此刻,这眼神再次出现,比记忆中更加清晰,那失望背后的沉重爱意与无力感,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第二幕:母亲的声音。
不是催婚电话里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,也不是报喜不报忧时的强装欢快。
是电话那头,压抑的、细微的哽咽声。
那年他工作的第三家小公司倒闭,他连续三个月没找到工作,房租欠了两个月,连吃饭都成了问题。他硬撑着没告诉家里。但母亲还是从他不自然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。
那天晚上,他躺在连翻身都困难的出租屋里,接到母亲的电话。她像往常一样,絮絮叨叨地说着邻里琐事,叮嘱他按时吃饭,注意身体。就在他以为要蒙混过关,准备挂电话时,母亲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,然后,用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带着颤抖的嗓音说:
“小墨……在外面要是太累了,就……就回来吧。妈……妈还养得起你……”
话音未落,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微的、用手捂住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抽泣,随即电话被匆忙挂断。
“嘟…嘟…嘟…”
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陈墨握着手机,保持着接听的姿势,僵在原地。那一刻,二十五岁的他,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,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。羞愧、委屈、对父母的愧疚,种种情绪交织,几乎将他撕裂。
那个哽咽的声音,此刻在他意识深处回响,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他痛彻心扉。
第三幕:林婉清的泪眸。
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安静微笑的侧影,也不是电话里那疏离客气的语调。
是高中毕业典礼结束后,在教学楼后面那棵老槐树下,他偶然撞见的一幕。
林婉清背对着他,肩膀微微耸动。她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、气质干净的男生,是隔壁班的班长,家境优渥,成绩也好。男生正低声说着什么,然后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物塞到林婉清手里。
林婉清没有接,只是摇了摇头。她抬起头,夕阳的余晖恰好洒在她的脸上,陈墨清晰地看到,她那清澈的眼眸中,蓄满了泪水,像蒙上了一层水雾的琉璃,脆弱得让人心碎。她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用力抿了抿嘴唇,转身跑开了。
那个含泪的、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眼神,深深地刻在了当时躲在角落里的陈墨心里。他以为那是少女面对离别和不舍的伤感。直到后来,听说她家突逢变故,她悄无声息地转了学,断了和几乎所有同学的联系,他才恍惚间明白,那泪水背后,或许隐藏着更深的、他无从知晓的苦衷和无奈。
而他,当时只是像个懦夫一样躲在暗处,连上前问一句“你还好吗”的勇气都没有。
那道含泪的目光,此刻穿越了十几年的时光,直直地刺入他的灵魂深处,带着无尽的遗憾和诘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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