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风过后的夏天,阳光变得格外毒辣,晒得柏油路面都在蒸腾热气。可这滚烫的阳光,却怎么也暖不透我心里的寒意。葬礼结束后的第七天,我们终于处理完了所有急事——殡仪馆的费用结清了,程颖的死亡证明归档了,保险公司的理赔材料也提交了。当最后一份文件被我放进抽屉时,屋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,只剩下现实的冰冷在空气里弥漫。
岳母开始收拾她的东西。她带来的衣物不多,几件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,放在沙发的一角。更多的时候,她是在整理程颖的遗物,那些散落的发绳、没看完的书、画了一半的旅行计划……每拿起一件,她的手指都会停顿很久,眼神里的悲伤像化不开的浓雾。
“这些……我想带走。”这天下午,她把一个纸箱放在我面前,里面装着程颖的日记本、从小到大的照片,还有那件我送她的第一件礼物——一只丑丑的小熊玩偶。她说程颖小时候走到哪都抱着它,后来虽然不玩了,却一直留着。
我点点头,喉咙发紧说不出话。这些东西留在家里,只会让我们更痛苦;可让她带走,又像是把程颖的一部分彻底剥离,心里空落落的。
“市区的房子一直空着,我得回去看看。”岳母的声音很轻,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跟我商量,“单位那边也催了好几次,总不能一直请假。”
我知道她该走了。我们不可能永远这样沉默地共处一室,沉溺在悲伤里。生活总要继续,哪怕是以一种我们从未想过的方式。
那天晚上,我做了简单的晚饭。番茄炒蛋、清炒青菜,都是程颖以前喜欢吃的菜。米真真坐在餐桌对面,面前的米饭几乎没动,只是偶尔夹起一筷子青菜,慢慢咀嚼着,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。
客厅里的灯亮着,暖黄色的光线照在她脸上,能清晰地看到她眼角的皱纹和新增的白发。这个曾经优雅精致的女人,在短短半个月里,仿佛老了十岁。她的背微微驼着,吃饭的动作有些迟缓,连握筷子的手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明天……我送您回去吧。”我打破了沉默,声音有些干涩。
岳母抬起头,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轻轻点了点头:“好。麻烦你了。”
“不麻烦。”我摇摇头,看着她面前几乎没动的饭菜,忍不住说,“再多吃点吧,您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。”
她像是没听到我的话,只是看着桌上的番茄炒蛋,眼神恍惚:“颖颖以前最喜欢你做的番茄炒蛋,说比我做的好吃。”
我的心脏猛地一抽,眼眶瞬间热了。程颖确实总这么说,每次我做这道菜,她都会抢着吃,说要把汤汁拌在米饭里才够香。可现在,那碗冒着热气的番茄炒蛋就放在桌上,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抢着吃的人了。
岳母拿起筷子,夹了一小块番茄放进嘴里,慢慢咀嚼着,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,滴在米饭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。她没有擦,只是任由眼泪滑落,肩膀微微耸动着。
我递过去一张纸巾,她接过去擦了擦眼泪,声音沙哑地说:“对不起……我总是忍不住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我摇摇头,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涌了上来,“我也想她。”
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坦诚地谈论对程颖的思念。以前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,仿佛不提,她就还在我们身边。可现在,当我们终于说出那句“我想她”时,积压在心底的悲伤像是找到了出口,汹涌而出,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释然。
餐桌旁再次陷入沉默,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。我们都知道,这顿饭吃完,分别的时刻就近了。这个充满程颖影子的出租屋,即将只剩下我一个人;而岳母也要回到她的生活里,独自面对没有女儿的日子。
吃完饭,我收拾碗筷,岳母则继续整理程颖的遗物。她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相册,坐在沙发上慢慢翻看,时不时停下来,用指尖轻轻抚摸照片上的程颖,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、悲伤的微笑。
我洗完碗走出厨房,看到她正对着一张程颖的单人照发呆。照片上的程颖穿着高中校服,扎着马尾辫,笑得一脸灿烂。那是米真真最喜欢的一张照片,她说那时候的颖颖,眼里有光。
“妈,”我走到她身边坐下,轻声说,“时间不早了,您早点休息吧,明天还要赶路。”
岳母合上相册,抬头看着我。客厅的灯光照在她脸上,能看到她眼底深处的疲惫和悲伤,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她沉默地看了我很久,久到我以为她不会说话了,她才缓缓开口。
“立辛,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活着……总得活下去。”
这句话像一块石头,投进了我死寂的心湖,激起一圈圈涟漪。我知道她说得对,活着总得活下去,可我真的不知道,没有程颖的日子,该怎么活下去。那些曾经的希望和憧憬,都随着她的离开而化为灰烬,我的人生只剩下一片废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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