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风过后的阳光异常刺眼,却照不进我心里半分。程颖离开后的第三天,我和米真真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,面前摊着殡仪馆的服务清单,白纸黑字像一道道冰冷的符咒,提醒我们必须面对这场残酷的告别。
米真真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。曾经乌黑的头发添了几缕刺眼的白,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,连挺直的脊背都微微驼了下去。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黑衣服,手指抚过清单上的文字,动作机械得像个提线木偶,只有偶尔颤抖的指尖,泄露了她压抑到极致的悲痛。
“就选这家吧。”她指着清单上的殡仪馆名称,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,“离市区近,服务评价也好。”
我点点头,说不出一句话。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。这几天我像个游魂,白天坐在沙发上对着程颖的照片发呆,晚上就在梦里惊醒,伸手去摸身边的位置,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空虚。
“遗照……选哪张?”米真真打开手机相册,屏幕上跳出程颖的笑脸,瞬间刺得我眼睛生疼。她划着屏幕,指尖在一张照片上停住——那是去年我们去海边拍的,程颖穿着白色长裙,站在夕阳下对我笑,海风扬起她的头发,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。
米真真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,像在抚摸女儿的脸颊,眼泪无声地落在手机壳上:“就这张吧,她最喜欢这张。”
我别过头,不敢再看。那张照片是我拍的,我还记得她当时笑着说:“等我们老了,就把这张照片放大挂在家里,告诉孩子们妈妈年轻时有多漂亮。”可现在,这张照片却要变成她的遗照,贴在冰冷的灵堂上。
接下来的几天,米真真像上了发条的钟,不知疲倦地处理着各种琐事。她联系亲友、预订花圈、确认葬礼流程,甚至亲自去殡仪馆敲定灵堂布置的细节。她总是穿着一身黑衣服,脸上没什么表情,说话条理清晰,举止得体,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工作。
可我知道,她是在用这种近乎偏执的“体面”和“克制”,对抗着深入骨髓的痛苦。有好几次我半夜醒来,看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,门缝里传来压抑的哭声;有好几次我看到她对着程颖的照片发呆,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井;有好几次她端着水杯的手突然剧烈颤抖,水洒了一地,她却浑然不觉。
而我,像个彻头彻尾的废物。米真真让我核对亲友名单,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,脑子里却一片空白;她让我去取程颖的遗物,我站在殡仪馆的储物柜前,双腿发软,怎么也迈不开脚步;她让我试穿参加葬礼的衣服,我对着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、眼神涣散的男人,只觉得无比陌生。
自责像毒蛇一样,日夜啃噬着我的心脏。
“为什么那天没坚持送她去公司?”
“为什么没强硬要求她请假?”
“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她?”
“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?”
无数个“为什么”在脑海里盘旋,每一个都像一把锋利的刀,反复切割着我早已破碎的神经。如果那天我再坚持一点,如果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,如果我早点预料到危险……是不是程颖就不会离开我?
米真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,有天晚上她端来一杯温水,放在我面前,轻声说:“立辛,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我抬起头,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,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。
“天灾人祸,谁也预料不到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程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。她那么爱你,肯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。”
“好好活下去?”我苦笑一声,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,“没有她,我怎么好好活下去?”
米真真沉默了,过了很久才说:“为了她,也为了我。以后……我们就只有彼此了。”
她的话像一记重锤,敲醒了我麻木的神经。是啊,程颖走了,可米真真还在。这个同样失去挚爱的女人,这个程颖用生命爱着的母亲,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。我不能倒下,至少不能在她面前倒下。
葬礼前一天,我们去殡仪馆布置灵堂。白色的挽联挂满了墙壁,黑色的横幅上写着“顾程颖女士永垂不朽”,冰冷的字眼看得人心脏抽痛。程颖的遗照挂在正中央,照片上的她笑得那么灿烂,和这肃穆悲伤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米真真指挥着工作人员摆放花圈,调整哀乐的音量,确认签到簿的位置。她的动作有条不紊,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。可当她走到灵柩旁,看着玻璃罩下女儿安静的脸时,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。
她伸出手,想要触摸那冰冷的玻璃,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,最终无力地垂下。我看到她眼角的泪痣微微颤动,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,砸在黑色的裙子上,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“颖颖……妈妈来送你了……”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,带着无尽的悲伤和不舍,“你别怕,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……妈妈会想你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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