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姝的报告,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,在寰宇集团战略委员会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正如程默所预料的那样,这份直接质疑公司主流技术路径、甚至隐隐批判决策层思维惯性的报告,引发了截然不同的反响。以几位资深技术元老和部分倾向于稳健投资的委员为代表的一方,对报告的观点持强烈的保留态度。他们认为林姝过于夸大了所谓“颠覆性范式”的风险,而低估了寰宇在现有路径上持续投入所积累的深厚壁垒和转换成本。“危言耸听”、“好高骛远”、“对产业现实的复杂性理解不足”等评语,开始在私下的小范围讨论中出现。报告中引用的“星晖资本”案例,更是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,被视为含沙射影的不逊之举。
然而,另一部分委员,尤其是那些长期关注前沿基础科研动态和潜在行业颠覆信号的人,则对报告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。他们欣赏林姝敢于跳出框架思考的勇气,认为报告精准地指出了寰宇这类巨头企业在创新过程中可能陷入的“能力陷阱”与“路径锁定”。尽管报告在细节上存在可以指摘之处,但其核心洞察——关于对技术底层逻辑演变的警觉——却是不容忽视的战略预警。
程默在提交报告时附上的简短批注,只有一句话:“‘探路者’的价值,在于看到主流视野之外的风景与风险。此报告或可作为一个起点。”
这看似中立的批注,实则巧妙地引导了争论的焦点:不再是纠缠于报告细节的完美与否,而是上升到了“探路者”计划的根本使命,以及寰宇面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战略姿态这一更高层面。
争论的结果,正如程默对林姝的预告。一周后,集团战略委员会下达了一份非公开的决议通知,要求“探路者”专项小组,就林姝报告中提及的“基于生物启发式计算的新范式及其潜在影响”,在三个月内提交一份更为详尽的可行性论证与初步技术路线图规划,并评估其对寰宇核心业务的可能冲击与机遇。
这份决议,像一道无声的闪电,劈开了“探路者”小组表面上的平静。
项目启动会上,气氛微妙。
程默并未亲自出席,由小组负责人周勉主持。周勉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,宣读了战略委员会的决议,并强调了此项任务的重要性和紧迫性。但他言语之间,那种“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”的感慨似乎更浓了些,目光扫过林姝时,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,仿佛在衡量这颗突然闯入棋局的棋子,究竟会带来生机还是混乱。
秦悦的反应则更为直接。在整个会议过程中,她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沉默,专注地记录着要点,只是在周勉分配任务,明确由林姝作为此项深入论证工作的核心牵头人时,微微挑了一下眉梢。她没有提出异议,但在会后,她走到林姝工位旁,用她那一贯清冷的声音说道:
“战略委员会的关注是机遇,也是压力。这份论证报告的要求比之前的评估高得多,需要更扎实的数据、更严谨的推演,以及……更广泛的内外部专家意见征询。”她顿了顿,意有所指,“这不再是个人洞察的展示,而是需要经受住整个集团最顶级专家挑剔目光的集体成果。希望你能把握好分寸,林专员。”
林姝听出了话中的提醒,亦或是警告。她明白,秦悦是在告诉她,接下来的路,将不再是单打独斗的智力冒险,而是牵扯到资源、人脉、以及复杂内部关系的团队协作,甚至博弈。
“我明白,秦组长。我会尽力协调好资源,确保报告的质量。”林姝沉稳回应。
秦悦点了点头,没再多说,转身离开的背影依然利落。
任务明确后,小组内部的动态悄然发生变化。原本一些对林姝这个“空降兵”持观望态度的同事,开始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新课题的研究中。有人被报告的前瞻性所吸引,表现出积极合作的意愿;也有人因额外增加的工作量和对未知领域的本能抗拒而心存抱怨,态度消极。
林姝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。她需要快速弥补报告中被指出的技术细节不足,需要搭建更强大的论证模型,需要寻找并说服领域内的专家提供支持——这一切,都可能在触动现有技术部门利益和认知的情况下进行。
她开始频繁地查阅更艰深的学术论文,联系各大研究机构和高校的实验室,尝试安排访谈。过程并非一帆风顺,某些时候,当她亮出“寰宇科技探路者小组”的身份并说明来意时,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迟疑或是礼貌的敷衍。显然,寰宇内部的技术路径之争,并非密不透风,外界已有感知。
一天晚上,林姝又一次加班到深夜,正在为一份难以获取的关键行业数据发愁。内部通讯软件提示音响起,是程默发来的,没有寒暄,只有一个加密链接和一行字:
“相关领域部分非公开研报及专家联络渠道,权限已临时对你开放。谨慎使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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