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泼天,如墨倾覆。郑茗独自立在苏府庭中老槐下,指尖抚过树干上的斧痕。那是金卫抄家时劈砍的伤口。风卷过满地灰烬,纸灰的苦味呛入喉间。
骤起的马蹄声撕裂长街死寂。一骑墨黑驿马旋风般撞破残门,铁蹄踏碎满地书稿残骸。
苏明远未及勒停马便滚鞍落地,扑至郑茗面前。他眼中血丝纵横,玉冠歪斜,肩头护甲裂开深痕,露出底下溃烂的伤口,那是连日疾驰挣裂的旧痂。
“怀安……”他将她扯入怀中。郑茗闷哼一声,肩头洇开滚烫的泪。
这个被刀架脖子亦不曾折腰的男人,此刻跪在郑茗面前,十指扣住她臂膀,额头抵住她腰带。灼热的泪穿透罗衣,快要烫伤她的肌肤。
“我该剜了这双眼!”他喉间迸出低吼,“我在澶州堤上看你为灾民剜脓放血,指甲磨秃见骨;我在你诊案前见你累极眠于墨渍之中……我竟信了那些风言风语!信你与陆昭有私,信你……”他肩背剧烈震颤,“心里从未有我!”
郑茗的手指穿过他散乱的鬓发,点在他心口。
“苏明远,”清凌嗓音压过他粗重的喘息,“你的心装得下澶州水患,装得下漕运脉络,装得下大启半壁山河。唯独我郑怀安——你得腾个专门的地方,好好盛着。”
郑茗俯身逼近他赤红的双眼:“再敢往外泼——我拿针给你缝个严实!”
苏明远碎裂的铠甲硌在彼此之间,血腥与墨香混沌交缠。
“你竟能请动永嘉公主,用密令救陆昭出狱?”苏明远望向郑茗,目光深沉如潭。
郑茗眼中掠过一丝惊诧,沉吟片刻方道:“陆昭之事,我从未向公主开口。公主所知的,不过是我借太子搜府之机反将一军的谋划。”
郑茗眸光微转,似有所悟,语气平静却透出几分了然:“永嘉公主天资聪颖,行事自有章法。她出手救陆昭,必是另有一番深意。”
“好一招暗度陈仓……”苏明远眼底暗流涌动,声音低沉,“我纳沈梦入府,原是想将计就计,看东屏阁如何落子。岂料这一切,早就在你的棋局之中。”
“沈梦不是棋子。”郑茗忽然抬手,指尖轻拭过他颊边未干的泪痕,语气斩钉截铁,“她是我姐妹!是当年我撕碎老鸨的卖身契,指着《漱玉词》对她说‘唱这个,你能活’的姐妹!”
郑茗眸中寒芒如雪刃,“东屏阁要把她弟弟炼成毒人,她才成了悬在太子头顶的刀。我做的,不过是为天下女子争个公道!”
正说话间,只听月洞门后传来一声轻笑……
沈梦牵着少年自月洞门转出。沈云面色虽苍白如纸,眼底暮气却已散尽,透出澄澈生机。
“苏大人,这半年来您‘赏’的首饰银票,分毫未动。”她笑盈盈递上包裹,珠翠银锭碰撞出声响,“大人府上的贵气,奴怕沾多了…污了您与姐姐的情深。”
沈梦目光转向郑茗时,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,声音轻柔却坚定:“先前对苏二爷下毒,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。当时就告知了姐姐与二爷通气。我若不如此顺从,不污姐姐名节,散布那些流言,东屏阁又怎会信我?姐姐教我的将计就计——诗会上刁难,让姐姐破局是为女学争一线生机,那幅看似潦草的布防图,正是为了顺理成章接下传递密信的重任。”沈梦唇角扬起一抹柔韧的弧度。“清韵阁里当年的姐妹情深,姐姐亲手磨的我这把‘刀’,如今……可还趁手?”
郑茗反手将沉甸甸的包袱落入沈梦怀中,与那些赏赐碰撞出清响:“廊州‘七巧楼’地契连带两间铺面。绣坊归你,七成利供女学。沈云读书习武皆可,给沈云调理身体的药已磨成水丸,每日一服。”
青帷马车悄停角门。抱刀倚车的陆安目光撞上沈梦笑眼,冷硬面庞霎时红透如烧云,扭头只露出通红的耳尖。
沈云悄悄拽姐姐衣袖:“阿姐,陆安哥的脸好红…”
沈梦轻笑出声,向郑茗郑重福身,紫烟般的裙裾飘向马车。陆安如被火烫般挑起车帘,喉间挤出蚊子似的声响:“沈…姑娘请。”
三日后,苏府偏厅烛火初燃。商清月正执金勺搅动青瓷盅里的汤羹,苏明澈将烧鹿肉夹入她碗中,随即看向苏明远和郑茗:
“哥,怀安,”苏明澈笑意中目光一凛,“那日的‘玉露团’,王婉晴也伸了手。”他轻敲了下桌面,“多亏怀安让清月送密信到我那圈禁的府邸,提前通气,我与清月才能演好那场‘疯癫’大戏。”
商清月掷勺冷笑:“兄长那夫人真是菩萨面蛇蝎心!”她纤指拂过桌边,看向苏明远。
“王婉晴…”苏明远声音涩如磨砂,眼底痛色翻涌,“她怨怀安,甚至恨我…我皆知。却万没想到…她竟对明澈下手。”
空气骤然凝冻。郑茗抬眼,商清月指间金勺顿止。
“我那孩子,终究是王福所害。”苏明远闭目深吸气,“圈禁自院,永不得出。”
商清月眼底厉色翻涌,终化为一声冷笑:“便宜她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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