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陆府,月华如霜,倾泻在庭院中那株百年银杏树上,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树下石桌,两坛刚拍开泥封的烈酒蒸腾起辛辣雾气,与清冷月色交织缠绕。
苏明远拎起酒坛,酒划出一道弧线,撞入陆昭面前的粗陶海碗,激得酒沫四溢。
“永嘉公主的令牌,只够暂时捞你出死牢。”苏明远声音沉冷如铁,眼底却燃着灼人的光,“宋晦那条老狗临死攀咬,说漕运私盐的账簿,与你陆家脱不了干系。”
陆昭听到公主二字,眼神停滞了一瞬。随即看向远方,似乎在回忆什么。思忖良久,他站起身来。他抓起海碗仰头猛灌,纵横交错的鞭痕布满手臂。喉结滚动间,酒水冲刷身上的血渍滚落胸膛。
“公主仁厚。”陆昭拭去唇角酒渍,目光锐利,“可运河之上的血,几分为财,几分为路?公主今日所救,当真只是一个陆昭?太子索我性命,实为夺取陆家沿河十二州的商铺盐路,意在扼住江南粮运的命脉!”
“他做梦!”苏明远眼底戾气翻涌,抓起酒坛痛饮。辛辣酒气冲上颅顶,烧得他眼前晃过郑茗那双清凌凌的眼——她总说苏明远是“卷地风来忽吹散”的风,可这天下,何曾有过朗朗乾坤?
陆昭忽然起身,踉跄着走向廊下暗影。再回来时,掌心托着一个半旧的紫檀锦盒。
盒盖掀开,是一叠边缘泛黄的纸。最上面一张,簪花小楷力透纸背:
苏息春抚柳,问荷藕……
苏明远心中一悸。那藏头的“苏明远吾心之固汝可知否”像匕首,捅进他的心肺。
“那夜在澶州疫区草棚她写《可知》,三更烛火未熄。”
陆昭的声音砸在死寂里,透着烈酒灼喉的沙哑,“墨迹未干便卷了塞给我,她要我看看,她选的男人,撑得起天下受苦受难黎民百姓的脊梁!”
陆昭的目光如孤狼盯住苏明远,“我陆昭这辈子,服过谁?她郑怀安——”他喉头滚了滚,“看上的是蛟龙,不是虫!”
酒坛“哐当”一声砸在石桌上。苏明远一把攥住陆昭肩头,五指深陷鞭伤,血珠瞬间洇开:“你他娘的……”
“我想让她走!”陆昭任他抓着,笑容坦荡。“从她为灾民跪在雪地里施针那日起,我就想,这等女子,我该让她走,从那凶险的旋涡里把她拉出来。”
陆昭反手扣住苏明远手腕,“可苏明远,她眼里只有你。她为你剜心剖肝写《可知》,为你把‘苏明远’三字刻成藏头新体。我他娘的拉不走啊!”
月光泼在两人紧攥的手上。苏明远胸中烧着滚烫的岩浆,融化了猜忌的坚冰,烧出赤红滚烫的愧与痛。
苏明远抽回手,抓起酒坛仰头痛灌,酒液泼了满脸,分不清是酒是泪。
“陆昭,”他喘着粗气,眼珠烧得通红。“这次…谢了。”
“谢我什么?该我谢你,把我从牢里捞出来。”陆昭嗤笑,抓起另一坛酒,“谢我让你看清自己是个瞎了眼的蠢货?”他撞过苏明远的酒坛,瓷罐碰撞声中,烈酒如血瀑浇透两人胸膛。
“要谢,就谢她!谢她没在你疑心作祟时一针扎死你!”
夜风骤起,银杏叶簌簌如雨,莫名带起一股肃杀之气。
就在这时——
苏府亲卫浑身尘土急匆匆冲进,扑跪在地:
“大人!太子…太子亲率金卫围了苏府!说您勾结陆家,霍乱漕运,图谋不轨!府门…快破了!”
就在苏明远与陆昭对坐焦灼之际,殿梁城苏府的大门被重斧劈得木屑横飞,门内抵门的家仆被震得口鼻溢血。门外火把如林,映着金卫玄甲寒光。太子萧景轩高踞马上,锦袍上的蟠龙纹在火光下闪着金光。
“给孤撞开!”他声音压得整条街死寂如坟,“祸乱朝纲的罪证就在苏府!阻拦者,同罪格杀!”
“我看谁敢!”
清叱声劈开喧嚣。永嘉公主的翠盖马车碾过青石板,十六名玄甲女卫“唰”地抽剑,寒光结成扇形,挡在苏府门前。
车帘掀起,永嘉一身玉色宫装,鬓边只簪一支青玉翎长簪,眸光扫过太子时,似笑非笑。
“皇兄好大的阵仗!苏明远奉令出京查案,皇兄便趁夜抄他的家?不知…是父皇的旨意到了,还是东宫的令箭,已经能越过父皇了?”
太子眼底戾气翻涌:“永嘉!孤追查漕运盐引大案,人证物证直指苏明远。你包庇罪臣,是想与之同罪吗?”
“好一顶祸乱朝纲的帽子!”镇国公商阙的马车疾驰而至,老人未等车停稳便跃下,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。
“太子殿下要搜府,老臣不敢拦。可苏明远之妻儿老小都在苏府,苏家已故的林夫人那是先帝亲封的诰命。如今无旨搜府——”他苍老身躯挺直如松,声如洪钟砸向金卫,“尔等今日踏进这门,便是藐视天家恩荣,其心可诛!”
“商阙!”太子勒马,马蹄高高扬起,“你拿先帝压孤?”
“我这镇国公,镇的是大启的国法祖制!”商阙须发皆张,寸步不让,“殿下口口声声人证物证,证据何在?难道我大启律法,已成了东宫一言可决生死的私器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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