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府的书房之内,烛火通明。
此刻的气氛却有一丝凝重。
那名来自内阁的属官满头大汗,将手中的公文呈上,动作甚至带着一丝颤抖。
黎子钊的面色沉静,接过那份火漆密封的简报。
他用小刀划开封印,取出了里面的文书。
这是一份户部汇总全国农情的年度报告,上面没有一句废话,没有半点文采。
有的,只是一串串冰冷得令人心悸的数据。
黎子钊的目光在纸上移动,越看,眉头锁得越紧。
他的呼吸,也变得沉重起来。
那份简报,如同万钧巨石,压在他的心头。
乔兮月放下了手中的笔,疑惑地看向黎子钊。
她很少见到黎子钊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。
即便是面对孙党的疯狂反扑,面对巫神教的诡异图腾,黎子钊也未曾如此。
黎子钊看完了最后一行字,缓缓地吐出一口气。
那口气息,带着说不出的沉重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将那份简报,递给了乔兮月。
乔兮月接过简报,目光落在纸上。
“大周立国一百一十三年,全国在册官田、民田,共计七百八十万顷……”
开头的数字,似乎还算正常。
但接下来的内容,却让乔兮月的瞳孔,猛然收缩。
“……然,据河南、山东、河北三路州府上报,三十年以上熟田,亩产呈逐年下降之势。永安三十年,河南路中牟县上等熟田,亩产麦两石一斗。至今年,同等田地,亩产仅为一石五斗,下降近三成……”
“……江南路,鱼米之乡,地力损耗尤为严重。昆山县八十年以上老田,部分已现板结之状,禾苗稀疏,非大水大肥不能长。当地百姓称之为‘老田无力’……”
“……统计全国,五十年以上熟田,亩产平均下降两成以上。新开垦之荒地,前十年尚可,十年之后,地力衰退之速,远超往年……”
报告上的每一个字,都像一根针,狠狠地刺入乔兮月的眼中。
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据,一行行令人不寒而栗的描述。
共同指向了一个恐怖的结论。
大周王朝这片广袤土地的肥力,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,悄然流失。
那些供养了数万子民的良田,正在一步步走向贫瘠,退化成无法耕种的荒地。
报告的最后,是户部尚书协同几位内阁大学士,共同写下的一个推论。
这个推论,没有用任何修饰的词语,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,更加致命。
“照此趋势,若无天灾人祸,风调雨顺,二十年内,大周亦将面临全国性之粮荒。”
“届时,天下无粮可收,百姓无食可果腹,国本动摇,江山危矣。”
“轰!”
这几行字,如同一道真正的晴天霹雳,在乔兮月的脑海中轰然炸响。
她握着纸张的手,指节泛白。
外有“收割者”虎视眈眈,不知何时就会降下灭世的灾难。
内有土地肥力耗尽的巨大隐患,如同一个悬在头顶的倒计时。
这个看似强盛的王朝,实则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。
内忧外患,双重绝境。
前来送报告的户部侍郎,姓王,名德忠。
他看着公主和驸马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,心中也是一片冰凉。
他上前一步,躬着身子,声音沙哑地补充道:
“驸马爷,公主殿下。”
“此事,其实并非今年才有。”
“早在十几年前,户部就已经察觉到了端倪。”
“下官等,也曾想过各种办法。”
王侍郎的脸上,写满了深深的无力。
“我等曾下发公文,鼓励各地百姓,多施农家肥,以补地力。”
“但是……收效甚微。”
“一家一户,能有多少人畜粪便?自家那几亩地都不够用,更别提去滋养更多的田地了。”
“农家肥的数量,实在是太有限了。”
他又叹了一口气,脸上的皱纹更深了。
“我们也曾参照古法,建议百姓休耕轮作。”
“让土地休养生息一年,地力自然能够恢复一些。”
“可这个法子,根本就推行不下去。”
“百姓们就靠着那几亩地过活。休耕一年,就意味着他们整整一年,地里都没有半分收成。您让他们一家老小,吃什么,喝什么?”
“不到万不得已,谁家肯让自己的田地荒上一整年?”
王德忠的声音里,充满了苦涩与绝望。
“驸马爷,公主殿下,我等……我等实在是束手无策了。”
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那地力一年不如一年。”
“看着那些良田,慢慢变成种不出庄稼的废地。”
他的话,道出了整个农业文明的宿命。
不断地从土地中索取,却无法给予足够的回报。
直到有一天,土地被彻底榨干。
然后,便是饥荒,是战乱,是王朝的更替。
周而复始,千年不变。
书房内的气氛,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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