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子，拍打在紫宸殿的窗棂上，发出呜呜的声响，像极了边关传来的号角。承煜坐在龙椅上，指尖捏着那份刚递上来的奏折，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“陛下，三殿下夜袭烧粮虽胜，却未免太过冒进！”御史台的刘御史跪在丹陛之下，花白的胡子上沾着雪粒，声音却振振有词，“西羌虽退，根基未损，三殿下仅凭三千轻骑便敢深入敌境，这不是用兵，是赌命！臣恳请陛下将三殿下调回，另择老成持重之将前往！”
殿内立刻响起附和之声。几位老臣纷纷出列，或言“承锐年少，不知深浅”，或道“边疆安危系于一身，不可轻托少年人”，连当初力主让承锐出征的兵部尚书，也面露犹豫，只说“不妨召三殿下回京述职，再做定夺”。
承煜将奏折重重拍在案上，龙椅的扶手被震得嗡嗡作响：“诸位大人只知‘冒进’二字，可知西羌粮仓被焚后，已乱作一团？可知承锐焚粮后并未贪功，而是设伏击退追兵，全身而退？这等胆识谋略，岂是‘冒进’二字能抹杀的？”
“陛下息怒。”刘御史依旧不肯退让，以头触地，“臣非是质疑三殿下之功，只是……他毕竟只有十五岁！想当年沈老将军镇守北境，尚且步步为营，三殿下如此行事，恐……恐会重蹈沈澈将军覆辙啊！”
这话像根毒刺，狠狠扎在承煜心上。沈澈是因急功冒进中了埋伏，这是沈家的痛，也是青梧不愿提及的疤。殿内瞬间安静下来，连烛火都仿佛屏住了呼吸。
承煜握紧了拳头，指节泛白。他知道这些老臣并非恶意，只是被“年少”二字困住了目光，可他们忘了，当年母亲十二岁守雁门关，何尝不是被人骂过“黄毛丫头，不知天高地厚”？
“此事……容朕三思。”承煜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。他知道，此刻硬顶只会让争执更烈，反倒误了边关的事。
退朝后，承煜没回养心殿，径直去了长乐宫。青梧正在暖阁里教永康认兵器模型，见他脸色铁青地进来，便知朝堂上定是起了争执。
“又有人说承锐的不是了？”青梧放下手里的小木枪，示意画屏给承煜上茶。
承煜接过茶盏，滚烫的茶水也没焐热他冰凉的指尖：“刘御史说他冒进，要儿臣把他调回来。还说……还说怕他重蹈舅舅的覆辙。”
青梧的手微微一顿，随即恢复平静，拿起案上的军报——那是今早刚到的，承锐在信里说，西羌虽退，却在黑水河布下防线，若不趁其慌乱之际突破，等开春雪化，他们必会卷土重来。
“调回来？”青梧冷笑一声，指尖划过军报上“黑水河防线”几个字，“现在调他回来，等于给西羌喘息之机，之前烧粮的功劳，全白费了！那些老臣在京城里烤着炭火，喝着热茶，哪里知道边关的战机稍纵即逝？”
她想起当年在雁门关，祖父重伤时，朝中也有人说“一个小丫头片子守不住城，不如弃关退守”，若不是她顶着压力，硬守了三个月，哪有后来的转机？
“母后，儿臣该怎么办？”承煜看着青梧，眼神里带着求助。他知道，母亲最懂边关的事，也最懂承锐的性子。
青梧放下军报，目光沉静如深潭：“你给承锐传道旨意。”
“旨意？”
“就说，”青梧一字一句道，“将军在外，可临机决断，不必事事请奏。朝廷信他，百姓信他，让他放手去做。”她顿了顿，语气陡然加重，“再添一句——有本事质疑的，自己披甲上阵去；没本事的，就闭嘴等着，别让浴血奋战的将士寒了心！”
承煜猛地抬头，眼中闪过一丝震惊，随即化为明悟。母亲这话，看似粗砺，却字字在理——战场之事，本就该由前线将领做主，远在京城的人瞎指挥，只会误事。更重要的是，这话能让承锐知道，朝廷是他的后盾，绝不会让他孤军奋战。
“儿臣明白了！”承煜起身，大步向外走去，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。
旨意传到西羌军营时，承锐正在帐中研究黑水河的地形图。副将沈忠捧着明黄的圣旨进来，声音因激动而发颤：“殿下！陛下……陛下给您传旨了！”
承锐接过圣旨，展开一看，当看到“将军在外，可临机决断”和那句“别让浴血奋战的将士寒了心”时，猛地攥紧了圣旨，眼眶瞬间红了。他知道，这话定是母亲的意思——只有母亲，才懂战场的艰难，才懂将士的心思。
“传我将令！”承锐猛地转身，玄甲上的冰碴子簌簌落下，“今夜三更，兵分三路，奇袭黑水河防线！一路从上游偷渡，烧毁羌人战船；一路正面佯攻，吸引注意力；本王亲率一路，直插敌军中枢，夺下指挥旗！”
沈忠愣了一下，随即抱拳道：“末将遵令！”他看着少年将军眼中的光，忽然觉得，这场景和三十年前太像了——当年沈青梧也是这样，在雁门关的军帐里，对着舆图，说出“夜袭粮仓”的计策，眼神里的坚定，和此刻的承锐一般无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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